尸骨(2/2)
“早已让海东青送去了。只是……曹千户纵然知道了,也来不及再见督主了。”
“督主为何不告诉六殿下?真的……不能同六殿下说吗?”
“你没看到六殿下的伤势多么凶险……伤口割下了多少腐肉,军中大夫都说再晚上几个时辰,就是大罗神仙下凡都救不回来了。现在也不知醒了没有,就是醒了,要是告诉殿下实情,督主他——你觉得殿下他受得住吗?”
“我只怕六殿下他太聪慧,会察觉到端倪,只怕我们瞒也瞒不好。”
几个锦衣卫沉默。
有人叹道:“……事已至此,只能等曹千户接到消息来处理了。”
曹毅在京中接到了信,星夜兼程赶到了北境。
他没有立刻去见六殿下,而是先找了军营中的锦衣卫。
锦衣卫们跪下行礼:“曹千户,是属下失职。”
营帐中有人悄悄在腰间系了白布,以表哀悼。夜风刮过烛火,火光跳动了一瞬,灭了。
“……督主的尸骨呢?”曹毅咬牙,“你们真……真把督主的尸骨烧了?会不会错了,督主他怎么可能呢?”
“曹千户,我们在鬼域找到督主和六殿下时,督主已经气绝了,是我等亲眼所见。”
“督主身上伤势很重,血都要流干了,大夫看过都说……督主这样的伤早该故去,怕是吃了吊命的药才能撑这么久,所有能治伤的药都给了六殿下用。”
“督主去鬼域前在幽城留下的信交代了,若是他没有活着回来……要瞒住六殿下和军中将士,只跟六殿下说是他依照约定离开了,军中不能举白事,尸骨也要去偏僻的地方烧了,以免叫人发现异样。”
曹毅踉跄一下,扶住桌子稳住身形,眸光震动。
“督主的信里是不是还说……给六殿下吃了抹去记忆的药。”
“是。那药几日便会起效,其实现在……现在,六殿下已经不记得督主了。也没有人会在六殿
帐中没有烛火,寒凉入骨。
许久,曹毅苦笑道。
“……六殿下在哪儿?我过去,我过去代督主看看他。”
曹毅走到军中主帐外,孟丰年刚端着空了的药碗出来,见到他身上的飞鱼服微微怔了一瞬。
“曹千户?”
“是……你是六殿下身边的亲卫吧,六殿下已经睡下了吗?”
“没,没有。六殿下刚喝过药,现在正在帐中看书。”孟丰年通报了一声,“殿下请曹千户进去。”
帐中烛火燃得很亮,青年穿着一袭石青色的宽袖长袍半躺靠在书案后木椅的软垫上,大病初愈,俊秀的面容瘦了一些,还没全然养回血色,泠白如上好的羊脂白玉。
袖口微微滑至了腕上,能看到手臂上裹着的白纱布,药香氤氲中,一页书缓缓翻了过去。
青年擡起头看向他,眸中浮起了浅浅的笑意:“曹千户来了。”
曹毅脚下像生了根,用尽全身力气才维持住神色,迈步走过去。
“是……属下在京城听闻殿下重伤昏迷多日,病情凶险,所以赶过来看看。”
六殿下已经不记得督主,他们就很容易编撰出一个天衣无缝的谎话来。身边知道这件事实情的人都是能信得过的,没人会在六殿
青年示意他坐下:“我已经好多了,军中的大夫说再休养一个月就可以不必时常卧床了。只是……刚从鬼域出来那几日昏昏沉沉的,总好像脑海中空了一块,像烧糊涂了。”
曹毅攥着衣袖,掌心都是汗。
“殿下伤得那么重,觉得昏沉不舒服也是常事,多休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大概吧。”
青年又问了他一些京城的事情,他一一答了。
京城没发生什么大事,一切如常。
北狄的先锋军被灭尽,既没有成功攻下翼城,也没有能杀掉宁国的皇子,如今大宁军队在各城严阵以待,北狄兵马士气低迷,一时也没有继续进犯的迹象。
“殿下在北境养好了伤,也该回京了吧?”
“嗯。这些日子,辛苦曹千户处理东厂事务。”
“属下……属下也没有做什么。拿不准主意的折子都寄来给殿下和督主了。”
他试探着悄悄瞥着青年的神情。
他想,督主应该是希望六殿下听到这句话能有一些反应的,但又害怕六殿下真的会有什么反应。
六殿下桃花眼笑意澄然,眼角眉梢未动,似乎“督主”二字于他仅仅是一个不太熟悉的名字,和朝堂里的“赵大人”、“张大人”没有任何区别。
曹毅恍惚了片刻,这时才骤然发觉,原来当年那个跟在督主身边到东厂来的瘦弱少年郎,已经变成如今这副样子了。
掌了兵马,握了朝政,有将士和百姓的爱戴,距离那座龙椅也不过一步之遥。
“时候不早了,曹千户从京城赶来舟车劳顿,早些去营帐休息吧,剩下的事情明日再说。”
曹毅点头起身,拱手告退时,不知是不是书案边的烛火太晃眼,他眼睛被刺得有些湿润。
青年一直仰脸看着他,自然发现了他神情的变化。
讶异地问他:“曹千户?”
“……属下没事。可能是有风沙从帐外吹进来,迷了眼睛。”
“帐中好像有些闷,曹千户走出去的时候,顺便替我拉开帘子透透风吧。”
帘子拉开,大漠和夜幕交接的边际挂着一轮月。
青年说:“很漂亮的月色。”
曹毅走出帐篷,走到远处时,浑身像是泄了力气。
他胡乱擦着脸上的泪痕,招来几个锦衣卫。
“督主的尸首烧了……怎么也该留下一些东西吧?带我过去看看。”
几个锦衣卫牵来马,小声:“曹千户,我们晚上突然出城,六殿下那边会不会起疑?”
曹毅摇头,几匹快马离开了翼城,风声把几人说话的声音绞得断断续续。
“……我试探过,六殿下确实不记得了。就算是现在告诉殿下,东厂厂督不是辞官隐退,而是死在了鬼域,六殿下也不会想起来督主是谁的。”
大军班师回朝那日恰逢元宵节。
京中一为了庆贺大胜,迎接军队凯旋,二为了庆祝元宵佳节,办了一场盛大的灯会。各处张灯结彩,烟火连夜,一刻不曾断歇。
逍云楼的包间一早就被订空了,连酒楼外都围满了人,在看酒楼的戏台上演的一出新戏。
穆玦被人潮吸引了目光,勒住缰绳,扭头问曹毅:“你听清楚那场戏说的是什么故事了吗?”
“回禀殿下,说的好像是个侯府世子的故事,说是那个小侯爷年少时鲜衣怒马、恣意江湖……”
“我在京中这么久,只见过世家纨绔,还真没见过鲜衣怒马的小侯爷——曹千户见过吗?”
“属下……也没有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