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尸骨(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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尸骨

穆玦就着陆世廷的手,费劲地咽了一口瓷瓶里的药,好像吃出了一股子血味。

他呛了一下,险些把药吐出来,他正在吞咽,骤然被人扣紧了后颈,他发着高热,反应有些迟钝,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陆世廷在吻他。

只是这个吻应该并没有旖旎的意思,只是在喂药,让他把那瓶药全部渡下去。

药能不能吊命不知道,但他还是很困。

对方发狠地咬了一下他的唇角,分开时说:“别睡过去。我们已经找到北狄向导之前留下的一点记号了……继续走下去,会出去的。”

药都吃了,现在睡过去多少有些对不起这个药。

他低低呼着气:“好……我记得,你说出去以后有个很重要的事情要给我讲,我……我还想听的。”

殿下那时,就不会记得了。

陆世廷站起身,用手中的刀撑了一下地面,站稳身形。

那个药,竟然用在了这个时候。

不是用来解蛊虫的,是用来……让他喜欢的人忘掉他。

穆玦聚焦着目光,寻找着陆世廷的脸,很模糊的视线里,他有一瞬看清了对方的眉眼,狭长的凤眸像一块冰尘封着火,他要去细细分辨里面是爱意,还是怆然,还是别的什么情绪时,视线又昏沉起来了。

“殿下以前说过……等殿下登基称帝,不再需要倚仗别人的权势,或许会让我离开,去山野间做个闲人,这话现在还作数吗?”

“作数。”穆玦没听清楚几个字,但大约能知道陆世廷在说什么,他允诺道,“……如果,如果我们能活着走出鬼域,我就放你走。”

“殿下不会舍不得?”

“舍不得的人和事多了去了……总有个先后轻重之分。而且……而且我还没有遇上过多少人,还有几十年的时间,会忘了很多东西,装进来新的人。”

或许陆世廷是特殊的那一个。

但只是放人离开,以他们两个的关系,遗憾会比日日相见的钝痛利落许多。

“所以……还是会有一点舍不得的,对吗?”

穆玦趴在他肩口回答。

“嗯……会有一点。”

提不起力气了,他知道自己的声音可能轻到听不出来,他不知道陆世廷有没有听见。

在后面的事情,他就没有记忆了,只记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噩梦。

梦境里也是在一片荒漠,和以前的梦魇不一样,沙子不再是一只恐怖的巨型怪物,而是变成了像海水一样的质地。

他站在沙子里,身体被流动的沙子一点点吞没,缓慢地下沉,他下意识想要挣扎,攀住周围坚硬的东西自救,但手上没有力气,只有眼睛还能转动。

远处有一个人站在高处俯视着他,他透过昏沉的夜色和迷乱的风沙,看清楚那个人身上绯色如血的衣袍。

他叫着对方的名字,在膝盖被沙子吞没,在腰腹没入沙海,在沙石淹到了脖颈时,对方都站在那里一步未动,绯红的衣袍是怖色中唯一鲜艳的颜色,但又疏离冷漠得像天上的血月。

在沙子没过他的口鼻时,他放弃了希冀,知道那个人不可能会过来救他了。

在视线也即将消失的时候,他看到远处的人影突然出现在了他面前近在咫尺的地方,对方的脸看不清晰,但那双玉白修长的手上捧着什么东西。

是一颗心脏,鲜红的,还在跳动。

对方的胸口有一道狰狞的疤痕,那颗心在对方手上,好像是那人自己剖出来的,鲜血四溢……

“六殿下有反应了,大夫,大夫?!”

“六殿下,六殿下?”

他骤然睁开了眼。

荒诞扭曲的梦急邃地褪了色,沉浸在梦中的骇然逐渐被拉回,迅速转为了余悸后急促的心跳。

还有心跳,说明他没有死。

他躺在一张床榻上,能看到素色的被褥和床帘,周围还有很多人影在四处走动,有人在激动地喊着“六殿下醒了”,还有一股很浓的药味,以及混在药味里的血腥气。

他听着自己的心跳声,一直到眼睛里模糊的水雾干了,能够聚焦,才看清楚在他床榻边走动的是穿着大宁军中盔甲的士兵们,其中有一些熟悉的面孔是他的亲兵,他现在应该是在翼城的营帐里。

他记得自己在鬼域中因为高热和伤口恶化昏迷过去了,陆世廷竟然还真找到了路,把他从那里带了出来。

他张了张口,尝试着说了几个字,嗓子哑得要命。

一旁孟丰年赶紧给他倒了杯水。

嗓子润过以后,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裹满的绷带,想也知道处理这些伤费了多少药和大夫的心血。

“我……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殿下已经昏迷了整整三日。”孟丰年轻声和他说了翼城如今的情形,“殿下可有觉得哪里不适?再让大夫瞧一瞧,殿下现在还在低烧,千万要好好休息。”

他四肢还提不起多少力气,可能是昏睡久了有些麻木,他躺在床上没动,只问。

“老师呢?”

他缓慢地眨着眼,四周好像也随着他眨眼的动作静滞了一瞬。

孟丰年转身给他端来了药:“进鬼域搜寻殿下踪迹的将士们听到了鸣镝声,然后在一处岩石边上找到了殿下和陆厂督。陆厂督……陆厂督受的伤没有殿下这么重,昨日就醒了离开了翼城,他说殿下答应过让他走,将士们也没有敢拦。”

穆玦低声重复了一遍:“他走了?”

“对……”

他理着思绪:“我记得……他身上伤也不少。昨日就能走动了?”

“是。有几个锦衣卫护送陆厂督坐马车走的。属下也很疑惑,陆厂督为什么突然要走,救出殿下可是大功,而且——”

他喉口溢出一声闷笑,一阵说不出的怅然在胸口堆积下来。

“他既然离开了……就让他走吧。”

他在鬼域的确允诺过陆世廷,放对方离开朝堂也不是他病中混混沌沌答应的,是一早就想好了的事情。

他喝完药,唇齿间泛着浓重药味的苦涩,好像还有零星在鬼域时和陆世廷的那个亲吻残余的铁锈腥味。

这种情绪,大概就是有一点舍不得。

“我想再休息一会儿……让营帐中守着的人都退下吧。”

孟丰年点头:“那六殿下安心休息,属下去把殿下醒了的消息告知胡老将军和几位副将。”

“……好。”

自翼城离开的马车并没有朝着关内奔去,而是到了一处远离百姓、商队会途径的大路,到了一片荒凉的大漠。

几个锦衣卫将马匹牵走,其中一人举了火把,点燃了那架马车。

马车里装满了木材,倒满了易燃的火油,一碰到火星就猝然窜上了火光,熊熊烈火灼灼燃烧起来,一下子就将马车变成了一团炙热的火球。

锦衣卫们静静立在原地,面色悲怆,有的忍不住躲开了视线,侧过脸去。

当那团火燃得只剩下灰黑,有人哑声开口。

“……督主留下的信,送去给曹千户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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