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歌（2/2）

“你也再处理一下自己身上的伤吧。”

“之前都上过药。”

他往陆世廷的方向挪了一点，寻找拥抱起来的温度，对方伸手，把他圈入怀里。

“殿下先睡一会儿，我会叫醒你。”

在困倦的时候，这句话实在太有吸引力了，穆玦说不出拒绝的话：“你也可以睡一会儿，等天亮了再——”

“我们都睡着的话，万一都醒不过来了怎么办？你先睡，过两个时辰我叫醒你了我再休息。”

穆玦被说服，安静地闭上了眸子。

陆世廷等着青年的呼吸低缓下来，腾出一只手，查看了一下剩余的金疮药和水粮。

金疮药还有小半瓶，只够一个人用三四日。水粮能用更久一点，可以供两个人五六天，如果只给一个人……那就够十几天了。

穆玦陷在一个梦魇里，是被人叫醒的。

那个梦魇光怪陆离，有一头黄沙组成的怪物在追他，他一路跑，不知道跑了多久。

惊醒睁眼时瞳孔被太阳光一刺，激出了一些泪意，他恍惚一下，已经被陆世廷背起来。

天光大亮，到了早上了。

“……不是说我睡两个时辰就叫我起来？”

“我也太困睡过去了，忘了时辰。”

对方语气很平静，他收起了一些疑虑：“是吗？”

“想吃东西的话，水壶和馕饼都在你身上。”

“没……我不是很饿。”

他在阳光下看了一眼自己手上、箭伤和锁骨下的伤口，隔着衣料都能看到周围的红肿和脓水，伤口正在发炎，本来该把腐肉割掉以后止血包扎的。

但他们药物不够，割腐肉又要流不少血，不及时止住的话，血都要被地上的沙子吸干了。能每日重新上金疮药，防止伤口的情况继续恶化已是不容易。

他在军营里看到过伤口恶化的伤兵。药物短缺的时候，只能优先治轻伤的，重伤的只能等着伤药。

伤口发炎，缺药继而溃烂，等那一块皮肉都坏死，人基本也就要熬不住了。

也就是说等金疮药用完，再没有消炎的东西，最多两三日伤口就会溃败得不成样子，也不会有力气再走了。

“这鬼域……好像还真看不到头啊。你说，我们运气好一点的话，多久能走出去？”

骑马进来就用了几日，步行走出去估计要个七八天，这还是找对了路的前提下。

“殿下省点力气。”

“不是有你背我吗？”

陆世廷轻笑了一声：“一直想我背着走，哪有这样的好事。”

“你从幽城过来找我，难道没有多带一点药吗？我记得东厂药很多，有没有吃下去能恢复点力气的？”

“这里又不是在京城，没有那么多药。只有吊命的……是给刑讯犯人用的，要等快死了吃才有效，每隔几个时辰吃，能多活一两日。”

穆玦挑眉：“那我希望我吃不上这种药。”

他们走了三天。

三日里一半时间是陆世廷背着他，一半时间是他自己走的。

对方也在玄衣外面穿了一件羊皮做成的布甲抵御风沙，偶尔停下休息时，他吃着馕饼和水，会看到陆世廷拿出一个瓷瓶，倒几颗小药丸吃下去。

对方说那是消炎止疼的药。

到第四天，食物只剩下两日的用度，什么金疮药和药丸的瓷瓶都空了，一粒粉都倒不出来。

他的烧没有退过，到了没有金疮药的寒夜里彻底恶化起来。

青年一双眸子烧得乌黑，眼尾红了一片，颤着睫毛想睁开眼，眼前的视线却都黑蒙蒙的，只隐约映出一个人的轮廓。

耳边有人在唤他的名字，声音近一阵，远一阵，清晰一阵，模糊一阵，到后面变成了嗡声，一个字也听不到了。

前世在北狄大营，他也体会过这样的感觉。

他先想到了大宁。

他们俩如果埋在这里了，大宁怎么办呢。

皇帝病得起不来，皇子们怕不是要割地和北狄求和。

他积攒着力气，努力地攥住陆世廷的袖子，把人往自己身边拽。

对方俯身低头靠近了他。

他的下颌枕在对方肩上，分不清血腥味是谁的。

“吊命……药。”

陆世廷咽下了喉口涌上来的血，安抚地顺着怀里青年的发尾。

吊命的药已经被他吃完了，否则他没有办法带着人走这么多天。

“等一会儿……我拿水。”

他从衣襟里取出了最后一个瓷瓶。

里面装着的药治不了伤，只能抹去记忆。

他往瓷瓶里滴了几滴血，喂到青年唇边：“……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