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药（2/2）

要是想死的话，早在北武侯府被灭门的时候，陆世廷就不会活下来。

隐姓埋名，忍辱偷生，从一个侯府世子变成满身污血的权宦，能这样活着，远比死了要难。

他忽然想起了几年前他在行宫遇刺，受伤昏迷高烧不退的时候也喂不进去药。当时陆世廷来看他，吓唬他说再不喝药，就把他的下颌骨掰开，喂完了再接回去。

他当时昏昏沉沉，对这段的记忆有些模糊，但据夏明说，陆世廷刚吓唬完，他就乖乖张嘴喝药了。

穆玦歪头，手在陆世廷的下颌边比划了一下，片刻又撤回来，对军医吩咐。

“你先准备一会儿取箭头要用到的东西，打一些热水来，陆厂督的伤情不要传出去。”

军医应了是，出了营帐。

穆玦仰头在嘴里含了一大口参汤，把碗放到一边，俯下身低头吻在了陆世廷的唇上。

参汤渡进去，对方的体温还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比他还冷的时候，参汤的热度消失后，又是一片凉意。

一碗参汤喂完，他坐直身子，擡手擦拭了一下自己的唇瓣，外头军医掀开帘子进来了。

穆玦从床边让开：“参汤喂进去了……开始取箭头吧。”

匕首在烛火上烤得发黑，浸了一层烈酒，一点点切割开箭伤旁边的血肉。

起先是四肢上箭头，箭簇从伤口里拔出后，扔到一旁的水盆里，鲜红的血晃晃悠悠地在水中荡开了，随着一枚枚箭簇扔进水里的声响，那盆清水的颜色也越来越深。

从清澈变成了一盆血。

一名军医在取箭头，另一个往伤口上洒着止血止疼的伤药，裹着纱布。

“陆厂督胸口边这枚箭矢有些深。”军医满头大汗，语气有些惶恐，“微臣医术不精，怕是一下不好，就会……”

军中最好的大夫都在这里了。

来不及去其他城池请别的人来。

“你尽全力医治。”穆玦看到军医的手有些抖，他接过对方手里的匕首，“你就说该怎么才能把箭头取出来，我来动手——即便没治好，也不会治你的罪。”

刀尖一点点划过去，穆玦秉着呼吸，看到那枚深扎在血肉中的箭簇受到了按压，浓稠的血从周围被挤出来。

之前撒药裹伤的时候，陆世廷一直没有出声，此刻咽喉里却发出了很哑的气声喘息，像是陷入流沙里的人已经被吞没到了喉咙，骨节分明的手紧握近乎扭曲，掌心刚刚包扎好的绷带刹那被染红了。

穆玦习惯了挽弓射箭，也习惯了握刀剑。

手中的匕首于他而言该是没有多少重量的，手腕更不该颤抖。

可那几声嘶哑的喘声入耳，他手中的匕首不自禁地停了下来。

另一只手抓住自己的手腕，才让匕首稳在原位没有抖动。

“已经切开这样的深度，还不够把伤口里的箭簇取出来吗？”

军医摇头：“微臣已经用了最好的止血药，只是……陆厂督身上的伤太重，这枚箭簇要是取不出来，只怕是——”

一片沉默蔓延开来。

穆玦压着嗓音：“可是再深一些，那枚箭簇或许会刺进心脏——就是疼，都要把人疼死了！”

他看到陆世廷紧阖的凤眼微敛开了细微的弧度。

浅色的眼瞳明明是望向他的，但空洞得毫无焦距。从唇瓣到脖颈都没有血色，皮肤惨白，衬得那处伤口里渗出来的血红得可怖怵目。

只有喉咙里的喘声带上了血沫的声音，一点点放大，一点点放大。

穆玦在战场上，在伤兵营里都见过这样的场面。

等到血水多得堵住了喉管，等到对方的呼吸急促到骤停，等到眼瞳扩散，哪怕他有再多参汤吊命都来不及了。

刀尖更深地往下，箭簇松动一些后，军医立刻用镊子夹住了箭簇。

“箭簇取出来会流更多血，殿下准备好伤药！”

伤药洒上去，他迅速用纱布按住。

另一只手掰开了陆世廷紧握的指，扣住了对方的掌心。

陆世廷，梁晏，北武侯府的旧事还没有一个结局。

我们之间的事情，也还没有了结。

他听着对方的呼吸声，好像每一下都是一声宣判。

不能死……

他俯身，很低地说。

“不要死，老师。”

评论区怎么一半哭一半笑的（好奇探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