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境(2/2)
“会不会是六殿下,不打算派援兵来了……”
若是他们死在这里,也不会有人怀疑到六殿下头上。诱敌追杀本就危险,哪怕全军覆没,只要打胜了就是值得的。甚至东厂会因为和六殿下关系最亲近,自然而然地成为六殿下的势力。
又有胜仗带来的声望,又有东厂,六殿下的储君之位几乎是板上钉钉了。
可那是六殿下啊。锦衣卫语气犹疑。
六殿下从不沾手朝政,平日里对他们又亲近,而且跟了督主四年。
怎么会这样?
督主好像听到了他们的话,但没有任何反应。只有肩口的箭伤似乎被牵扯到,已经凝固的血又汩汩往外流出来,玄衣染透了,顺着分明的指骨淌下,凝聚在指尖。
握刀的手不曾松开。
梁晏躲在死人堆里,底下的沙石很容易渗血,从压着他的尸体上滴下来的血流过他的脸颊、四肢,全部汇聚到地上,被沙砾吸干了。
他透过尸体堆叠的缝隙看到一双双跑动着的战靴,一张张恐怖的脸倒在眼前。
当身体被血浸得冰凉,他听到一声童稚的尖叫声,还有他母亲的声音。
他才两岁多的弟妹被两个北狄兵揪着衣领提到了半空,他的母亲一身是伤,想要阻止,但手中的长矛已经没有力气再舞动了。
双生子在哭嚎,惨叫,向母亲求救,又叫着父亲。
北狄兵哈哈大笑着,忽然一刀刺穿了双生子的腹部,把他们挑在刀尖上,看着他们濒死挣扎,在士兵中跑动炫耀。
他不知道是压在身上的尸体太重,让他无法冲出去。
还是他的胆怯、贪生,让他眼睁睁看着弟妹被杀,却没有动作。
他弟妹的尸体被北狄人耀武扬威完,像扔破布一般随手丢下,砸在了他身上的尸堆里。
他的母亲脸上满是血和泪,扑过来跪下去抢他弟妹的尸体。
后头的北狄兵双手握着长矛,从他母亲的背后捅穿。
他母亲在倒下时似乎看到了他,脸上有刹那惊喜,有疼惜,有愧疚,有痛苦……最后冲他微微笑了一下,像他更小一些的时候,他母亲抱着他和弟妹在寒冷的冬夜唱着歌哄他们睡觉,那样慈爱安抚。
那个笑容定格住了。
定格在尸山血海里,定格在怯懦的他眼前。
北狄兵杀完了人,简单打扫了一遍战场,撤军离开。
大漠重归寂静,只剩下风声。
他这时才有泪堆积在眼眶里,喉咙发出了喑哑的哭呕声。
他伸手去翻动身上压着的尸体,掌心扒着粗砺的沙砾,一点点往外爬。
这个地方离下一座边城并不遥远,只有几个时辰的路程,或许会有守军发现他们迟迟没有到,派探子来查看,或许他可以自己爬出尸堆,只要路上不再碰到北狄兵,就可以顺利回到军中。
身上的尸堆很重,他掌心被沙石磨得血肉模糊,挣扎了大半个时辰也只挪动了一点。
远处有马蹄声,他侧脸望过去。
是一队骑兵,骑兵中扬着的不是北狄的狼旗,而是大宁的旗帜。
只是那队骑兵的衣着他从来没有见过,没有穿盔甲,领头的是一个穿着紫色的宽袖衣袍,不像是军中的人。
但不管怎样,那至少是大宁的兵马。
他张口想要呼救。
周围的尸堆里也有重伤但未死的士兵,和他一样听到了马蹄声,看到了大宁的旗帜,只当是援军来了。
擡起手求救。
骑兵队到了眼前,那个穿着宽袖紫袍的人尖声尖气:“来人呐,把这里未死的伤兵都找出来!”
许多人伤兵拼命擡起了手,梁晏咬牙挪着身上的尸体,留出空隙。
被找到的伤兵一个个被擡到了前面。
宽袖紫袍的人擡手捂了一下鼻子,似乎是嫌弃他们身上的血腥味。
“真是晦气,赶紧的,把他们都给咱家处理干净!”
伤兵们没等到金疮药和军医,却等到了大宁的骑兵挥下来的屠刀。
“我们是北武侯麾下,你们!”
“我是北武侯的亲兵,为什么——”
那人冷笑:“为什么?陛下如此重用北武侯,把边关重兵都交给他,他却背着陛下暗查两年前宁安王遇刺的事,又多次不听圣旨——莫不是怀疑陛下的圣裁,生了反心?!”
“你,你们,北武侯的亲兵,也一样是反贼。”
梁晏咬住自己的手,牙齿几乎撕咬下手上的血肉,把所有呜咽声和这血堵在了自己嘴里,颤抖着回到尸堆底下。
眼瞳被泪水蒙着,失神地看着那队骑兵在尸体间反复搜查,寻找漏网之鱼。
“公公,北武侯还有侯府夫人的尸体都找到了,不过尸体已经不齐全,或许是被北狄兵砍去带走了一部分。”
“确认死了就好——没有活口了吧?”
“禀公公,没有了。”
“……这些士兵跟错了人,也是倒霉,挖个坑把他们埋了吧。”
“公公,万一那些北狄兵去而复返,我们岂不是危险……”
“那就算了,把痕迹处理干净,立刻回京城向陛下复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