融冰（1/2）

融冰

穆玦原本是想去找陆世廷的，但是城墙顶上太多人了，战事焦灼，也没有时间给他在人群中找人。

这一仗从深夜一直持续到天明，又随着日头当空，到了正午。

北狄人没有退却，只是短暂地在远处休整。城墙上的大宁士兵们鏖战一夜，和新补充过来的兵丁换了岗，清理着城墙上的尸体，往底下擡着受伤的同伴。

这时才有人认出他。

“六殿下？！”

擡着伤员的一个兵丁看到有人上前来帮忙搭手，下意识地想道一声谢，擡头才看到身旁一起擡着伤兵的青年身上银色的轻铠，铠甲下的衣袖上面纹着金色的图样——那是只有皇族才能穿的。

轻铠上俱是血，深深浅浅，有的已经凝成了黑红的血块，有的还是鲜红的，分不清是溅上的还是青年自己流出来的血。

那张脸也和周围的士兵们一样，被硝烟熏得乌漆麻黑，束起的头发乱得垂下了几根发丝，在风中舞着，只一双眸子还很亮。

那名兵丁的呼声让周围的士兵都扭头看过来。

“那是六皇子殿下？”

“六殿下跟我们一起杀了一夜的北狄人？”

“六殿下，换岗的兄弟们已经到了，殿下也和我们一起回去休息休息吧？”

士兵们并不善言辞，但神情都迅速振奋起来。

这些话很快传了开来，穆玦帮着把那名伤兵擡到城墙

他扭过头。

陆世廷。

“老师。”

他开口唤了一句，但出口的嗓音哑得很。一夜连带一上午没喝水，还一直呼吸着硝烟，他发出的声音沙哑得好像一只乌鸦在叫。

陆世廷穿着玄衣，墨色的衣料太深，看不出血渍，但对方身上的血腥味很浓，穆玦的指尖不经意蹭过对方的袖子，湿的，一手的血。

“什么时候来这儿的？”

陆世廷的嗓音也没有比他好到哪儿去，只是对方的声线原本就沉，茶褐色的凤眼里爬了少许红血丝，煞气还没完全收起来。

穆玦咳嗽几声，清着嗓子：“昨晚我听到响声就醒了，出帐篷看到这边有火光，好多士兵在运送火油和箭支，就跟着一起来了。”

手空下来，没有握剑，也没有在搬运东西，穆玦这时才发觉手上的筋骨都酸痛得厉害，不受控制地发抖，虎口好像裂开了，动一下就渗出几丝血。

“受伤了？”

“……我不知道。”他是真的没有感觉，在和北狄兵拼杀的时候，或是在往下射箭的时候，整个人的血都是沸着的，把身上的感官都烧得不灵敏了。

有没有被砍到，有没有被箭射中，他都不知道。

但既然他还能站在这里和陆世廷说话，可见就算受了伤也不会太重。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不确定地。

“应该……没受伤。老师呢？”

陆世廷没答他：“跟我回营帐。”

伤兵都在有条不紊地往下送，军中的大夫也到了，就在这里先简单地帮伤兵止血包扎伤口。

穆玦看了一圈，再擡眼看陆世廷，稍稍放心了一些。

“嗯。”

陆世廷牵着他的手腕走，穆玦跟着走了一步，腿肚子发软，踉跄地撞在了对方的脊背上，又被人侧过身，半抱着扶住。

“臣抱殿下回去。”

四周的士兵们都彼此搀扶着走，受了伤的就抱着背着擡着，他被陆世廷抱回去好像也并不显得多么突兀。

穆玦没打算咬牙硬撑，实在是自己的四肢已经不太受他控制了，这一仗还没结束，自己磨磨蹭蹭拖时间，只会耽误别人。

陆世廷抱起他，血腥味更重了。

“老师受伤了吗？”

他腾出手，在对方的肩膀、胸口、腰腹上碰了个遍，没碰到伤口。

但掌心全被血染透了。

“是北狄人的血。”陆世廷抱着他上了马，让他坐好，手还是稳稳当当的，“殿下知道刚才胡老将军听说你一夜都在城墙上和士兵们在一起，他是什么反应吗？”

穆玦思忖了一会儿，诚实地摇了摇头。

“殿下要是在军中死了，北狄人会带着殿下的头颅加官进爵，北狄军士气会大涨——殿下在文华殿到底有没有好好听过太傅讲课，谁教你来城墙上的？”

陆世廷以前几乎从没有责骂过他。

他第一次从对方低冷的嗓音里听到了斥责的口吻。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他怎么会没有在书中看到过。

一直以来，皇帝、太子，其他那些皇族兄弟们，也一直身体力行地在告诉他这个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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