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较(1/2)
计较
穆玦迅速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自己刚刚说过的所有话。
还好,没有暴露出来什么不该被知道的东西。
青年那一瞬的错愕和紧张是很自然的反应,他顺着这个反应结结巴巴地叫了一声“老师”。
陆世廷走过来,神色莫测:“这是肖府的家眷,按大宁律例,抄家的罪臣女眷应该送到教坊司——殿下想包庇罪臣家眷么?”
他刚刚话都说出来了,陆世廷一定也全听到了,这时候否认毫无意义。
穆玦把无措的小姑娘从藏身的草丛里抱出来,四五岁的小孩子很小的一团。
“是,我是想把她送走。她的父亲犯了重罪,可她才多大年纪……能知道什么呢?就算要牵连,也不该送去教坊司那样的地方。”
穆玦一手抱着小姑娘,一手像少年时那样攥住了陆世廷的衣袖。
桃花眼眼尾无辜地上挑,带了几分祈求:“东厂肯定有办法把她的名字从肖府的家眷名册上抹去的,对不对?”
陆世廷突兀的喉结滚动一下。
“殿下要知道,所有事情除非没有做过,只要让人处理,一定会留下痕迹。涉及私盐案,殿下不该为了一个小孩子搅进来。”
穆玦指尖微紧。
现在私盐案还在查,太子一党应该正想找人背黑锅。
如果他包庇罪臣家眷的事情被捅出去,那些人可不会管他救下的只是个小孩子。
或许会把整桩案子都泼到他的头上。
同样的,陆世廷不可能冒这样的风险动用东厂的势力帮他包庇,平白留下一个把柄。
穆玦暗恼自己怎么不谨慎一点,连陆世廷过来了都没有发现。
“所以……这个孩子不能救了吗?”
“是。今日殿下做的事情,臣就当不曾看到。”
陆世廷的目光挪到了小姑娘脸上,森寒冰冷。
“你也记住了,如果说了不该说的,东厂的厂狱死个小孩子,也不会有人在意。”
小姑娘瑟缩了一下,恐惧地点头,抱住了穆玦。
穆玦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背。
“别怕……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怯生生:“婵儿。”
“好。”
现在救不了,那就等这孩子被送去教坊司以后他再找钟仁他们想法子赎人吧。
穆玦抱着小姑娘走到肖府外面,两个等候的锦衣卫大吃一惊。
“殿下竟然把人找到了?”
穆玦回头看了一眼陆世廷。
他总不能说人就是他藏起来的,轻咳一声:“是。”
“殿下快上马车吧——见过督主。”
陆世廷颔首,和他一起上了马车。
小狼崽子心里装着事情,一路上情绪都有些低落,全都摆在了明面上。
平时喜欢叽叽喳喳的,前两个月写信时,也总是能写好几张信纸,把纸上的边边角角全部填满,说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今天出奇地安静,一言不发,眼尾耷拉着,好像狼尾巴都失落地低垂了下去。
陆世廷盯着他,盯了一会儿移开了视线,也没有开口。
小狼崽子在东厂外跳下马车,抓起带来的几盒珍贵药材就去看曹毅了,没缠着陆世廷说话。
几个锦衣卫惊奇地议论:“六殿下这是怎么了?”
“殿下瞧着不大开心……以前殿下来东厂,总喜欢跟在督主身后。”
“要不你去问问督主是咋回事?”
“那我可不敢!”
陆世廷叫人把婵儿带去厂狱送到了她家人身边,然后往书房看折子。
一上午时间,书房来了三拨人禀告。
第一个说:“督主,六殿下在曹千户那里,正听曹千户讲《锦衣卫大战劫囚刺客,成功保住犯人性命》。六殿下听到督主险些受伤,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
陆世廷垂眸看着折子上的墨字,这些字好像都变幻成了上蹿下跳的狼崽子。
第二个说:“督主,六殿下亲自给曹千户换了伤药,我瞧着殿下那包扎的动作挺娴熟的。”
陆世廷擡眼,语气淡淡:“曹毅伤在腿上,自己没有手换药吗?”
锦衣卫:“?”
第三个说:“督主,六殿下从回来开始就好像不大高兴,中午连平日里最喜欢的牛乳都没有喝。”
陆世廷放下了毛笔。
“去把曹毅叫过来,别让他打扰六殿下读书。”
曹毅一条腿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在房间里走路,穆玦扶着他。
“殿下,你瞧属下走路是不是已经挺利索了?”
“嗯,等你腿好了,来找我出宫去玩!”
曹毅笑:“行——殿下今日怎么看着不大高兴,督主从宫里回来了,殿下没去找督主吗?”
穆玦把早上在肖府的事情说了。
“我明白老师是按律法办事,但我还是觉得那个小孩子怪可怜的。”
“原来殿下是在担心这个。”曹毅松了口气,“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这就是殿下不了解东厂了,我们以前查抄的大臣府邸也不在少数,每家总有那么几个年纪尚小的孩子。”
“男丁要杀头流放的没有办法,但凡是像婵儿那样四五岁的小姑娘,东厂把人抓到厂狱,再送去教坊司以后,会很快想法子把人赎身出来安置到城外的一个庄子里。”
“若是没把人抓到,那是东厂失职,但从教坊司赎人就没有那么多事情了——殿下想想是不是这样?”
穆玦皱眉:“可刚才老师没跟我说……”
“督主大概是不想殿下掺和进私盐案吧。”
曹毅没再说下去,因为外面有锦衣卫来传令。
“曹千户,督主请你过去书房一趟。”
穆玦从椅子上起身:“我也一起过去——今天时辰还早,从老师那出来以后,能带我去城外那个庄子看看吗?”
马车辘辘地驶向了城外,庄子在一个村子边上,村里的路不比京城平整,是黄土路,冻得很硬。
几个垂髫小儿在路边玩耍,看到马车都好奇地仰头望。
曹毅:“殿下,这几个也是庄子里的孩子。”
庄子是寻常的木材搭建的房屋,里面除了从教坊司赎身出来的孩子,还有收留的孤儿。
穆玦下车走过去,几个玩耍的孩子看到他们身上的飞鱼服就知道他们是东厂的人,丝毫不怕生地簇拥到了他们的身边。
穆玦一个个房间看过去,打扫得很干净,这些孩子衣衫都是普通的麻布,但都是合身的,脸上也有肉。
“他们长大一点,我们会送他们去读点书,或者学一门手艺,这样以后不论是成亲还是自己去店铺、农庄做事都可以过活了。”
穆玦把从京城买回来的糕点分给他们,小孩子们甜甜地喊“谢谢哥哥”。
曹毅也给他们分糕点,但孩子们不乐意:“叔叔,我们要这个长得好看的哥哥给我们分吃的!”
“什么叔叔?!我也就比六殿——比他大了四岁!”曹毅吹胡子瞪眼,“你们几个小小年纪知道什么好不好看的?”
一个年纪稍大些的孩子狡黠地一笑,少年老成。
“我们当然知道了,之前也有个很好看的哥哥来给我们送过好吃的,还有很多玩具。”
穆玦随口跟他们聊。
“哪个哥哥,叫什么名字?”
“那个哥哥穿着红色的衣服,说他姓陆,眼睛好看,鼻子好看,嘴巴也好看,虽然跟我们说话的时候脸色冷冰冰的,可是给我们带来的东西都很好吃——这个风筝就是他送给我们的。”
穆玦眼皮一跳,转向曹毅,压低了声音:“老师也来过这里?”
“是啊,如果不是督主吩咐,我们哪里敢开这个庄子收留这些孩子……督主幼时进宫,大约也受过颠沛流离的苦楚。”
孩子们缠着他想跟他一起放风筝玩。
孩子个子矮,跑不快,风筝总是放不到天上。
穆玦答应了:“走,我们去空旷一点的地方。”
青年雪白的狐裘随风扬起,墨发在跑动间散开来,垂下的发带交织在发间,手里的风筝低低飘了一段路后越升越高。
穆玦收放着手里的线,孩子们围在他身边欢呼。
“哦——飞起来咯——”
穆玦仰着脸,昳丽的桃花眼微眯,盛着浅金色的光点。
他和钟仁还有其他几位大人谈论过这些年东厂的作为。
自打递上去的折子大都到了东厂的案头,各地的民生反倒越来越好了。
就连每年能送到北疆军中的粮草都要比往年多。
“但东厂排除异己,锦衣卫肆意监视朝臣百姓,还改了律法,严刑重典,有失仁道。宦官当政到底不成体统,若是日后储君皇位也由陆世廷操控……国将不国。”
穆玦把飞起来的风筝交给了几个孩子,驻足看着他们在田埂边缘跑。
曹毅:“殿下在想什么?”
他失神的一刹那,嘴先于脑子把话说出口。
“在想陆厂督。”
“在想陆厂督……我今天从肖府回来以后,还没怎么跟老师说过话。”
曹毅:“督主不会跟殿下计较这点小事的。”
穆玦将错就错:“我之前给老师带去的几包果脯都吃完了,今天我看东街又开了一家新的铺子卖果脯,不如买点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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