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醉（2/2）
穆玦在陆厂督的教导下把手掌藏在袖子里，低头佯装思索，一边往手上那些小抄上瞟。
陆世廷给他的诗里有写花的，可没有写桃花的。
更要命的是手里的墨迹随着他拿筷子吃东西有些糊了，字本来就小，现在更不大看得清了。
小狼崽子左看右看，宴席半数以上大臣们的视线都投注在他的身上。
这些天因为春闱的事，朝中大臣们都颇关注，这么多人盯着他，他也实在不好直接转身拉着陆世廷让陆世廷现场帮他作一首关于桃花的诗。
曹毅在他身后急得一个劲干咳。
一炷香快要燃尽了，太子见他一直低着头坐着不吭声，笑了一声。
“六弟若是不会作诗也不要紧，自罚三杯就是了——来人，给六殿下斟酒。”
有朝臣和太子配合：“太子殿下不如再等等？桃花一题并不难，六殿下怎么会作不出诗呢？怕是早已想好了，还在心里润色呢。”
“这倒也是，六弟是陆厂督亲自教导的，近来又去了文华殿和其他弟弟们一起读书，想来应该能作出佳作。”
陆世廷侧脸看向身边的小狼崽子，拂起袖子，缓缓斟了一杯酒。
“臣代六殿下……”
小狼崽子扬起下颌：“我想好诗了。”
太子的目光在他和陆世廷身上来回转了一圈，温和地笑道：“六弟想好了？那就请诸位大人们一起听一听吧。”
穆玦闭了闭眼。
只说要作诗，又没说要作得有多好。
“桃花……寺边开。”
曹毅在陆厂督身后兴奋低语：“督主督主！咱们殿下长大了，会写诗了！”
穆玦当场现诌。
“风过漫天散。”
曹毅：“写得多好！”
太子敲了敲桌子：“六弟这诗……”
“有的落地里。”
曹毅：“朴实无华！”
“或是染衣衫。”
曹毅：“颇有情境！”
少年俊昳的眼尾微向上勾，比桃花还艳的薄唇带着笑：“臣弟作完诗了，太子皇兄觉得如何？”
九皇子哼笑：“太子哥哥，六哥这作得什么打油诗，三岁小儿都比他写得好，不能算数！”
“怎么不能算？诗会哪条规矩写了诗作得不好不算？”
九皇子瞪眼，穆玦比他瞪得更理直气壮。
太子摆摆手：“好了好了。诗会倒也的确没这个规矩，就当六弟这诗算数，孤原想六弟跟着春闱的考官们学了这么多时日，怎么也该有点长进，不曾想，唉……”
穆玦不动声色地在心底轻笑。
太子真是时时刻刻不忘提一句春闱的事，不就是想让他当众出丑吗？
他又不怕丢人。
“这样吧，不如请几位大人来点评一下六弟的诗，六弟好好听听——陆厂督？”
陆世廷站起身，清寒的凤眼不紧不慢地扫过宴席上的官员，不少人迫于东厂近日的威势，或是挪开视线，或是低下了头。
“臣以为，六殿下的诗写得很好。”
穆玦呛了一下。
古有指鹿为马，今有指烂为好。
他收拾着脸上惊讶的神色，去看陆世廷的脸，意外地从那双波澜不惊的茶褐色眼瞳底，看到了一刹绚烂的桃花瓣，飘飘荡荡。
他忽地想起了那日在关帝庙旁边的桃花林，从他手中飞出去的桃花落到对方掌心时的模样。
他怔愣的工夫，陆世廷已经淡淡续道。
“六殿下的诗句朴实无华，但颇有情境。”
这是连夸赞的词都懒得编，直接把曹毅说过的拿来用了。
穆玦忍俊不禁，假装咳嗽擡起袖子掩住唇憋笑。
太子大约也没有料到陆世廷会这样说，脸上的笑容僵了片刻才恢复如初。
“陆厂督说的……也不无道理，请下一位大人抽签作诗吧。”
诗也写完了，穆玦找了个借口出门去洗手，曹毅跟着他一起出来了。
“还好六殿下才思敏捷，不然督主就要起身帮殿下喝那三杯酒了。”
穆玦一边把洗干净的湿漉漉的手用毛巾擦拭干净，一边问。
“我那也叫才思敏捷？”
曹毅这也太……他脸皮这么厚的人，听了都觉得有点脸红。
“那当然，督主不也夸六殿下这首诗写得好嘛。殿下这几句诗一出口，属下就知道殿下在写那天在关帝庙旁的桃花林的事。”
穆玦哭笑不得地摇了摇头。
陆世廷夸他，多半只不过是想借这个事情，看看这次赴宴的朝臣里有多少是和东厂对着干的，又有多少会屈服于东厂的势力。
至于太子……
等诗会结束，大部分人都散了，大概会找一个谈论诗词的借口留下几个春闱考官深谈。
他也得找个借口留在东宫。
穆玦洗完了手，重新往办诗会的殿室走去：“曹千户，你喝的那种酒好不好喝？”
“属下喝的酒太烈了，怕殿下受不了，您要是喝醉了，督主非得把我的皮扒了不可！”
“不会，我酒量很好——果酒喝腻了，我想尝尝别的。”
曹毅很好说话，只要无关东厂机密的事情对方一向容易松口，不像陆世廷。
“那行……属下一会儿偷偷给殿下倒几杯喝，不过殿下可千万不能喝醉了！”
穆玦尝了一杯烈酒。
清澈的酒液顺着喉咙口下去时，辛辣的味道直冲上来，眼角被激出了一片水汽，少年轻轻“嘶”了一声。
这酒喝下去，估计两三杯他就会半醉不醒了，要找借口留在东宫，但也不能真的不省人事。
他闻了一下自己身上的酒气，差不多了，不会惹人怀疑。
少年又把酒掺了大半的水，喝了几杯。
小狼崽子桃花眼眼尾泛红，鼻尖也有一抹绯色，漆眸和墨发一样乌黑的，一下倒头趴在了桌案上，“啪”的一声响。
身边陆世廷滚烫的掌心扶在他肩上。
“殿下？”
小狼崽子阖着眼，身上像没骨头似得晃了晃，呼吸间一股清甜的酒香。
陆世廷的手从他的肩挪到了他颈侧的脉搏上，粗砺的茧子蹭过他的皮肤，微有点痒。
对方查看了他只是喝醉，没被下药。
“谁给六殿下喝的烈酒？”
穆玦默念：对不起了，曹毅，我下次请你吃宫里御膳房的糕点。
曹毅战战兢兢：“督，督主，是属下给六殿下喝的……殿下这是喝醉了？可属下只给了他两杯啊！”
“六殿下才几岁？”
“……属下知错。”
陆世廷似乎站起身走到了他身边，他听到了几声轻微的玉佩碰撞的响声。
陆世廷走路的仪态很好，身上的配饰以前从不发出响的。
“把六殿下带去马车，送回安喜宫，我会向太子请辞。”
那可不行！他今天还要留在东宫呢！
小狼崽子被陆世廷半扶半抱着站起来，然后他被放到了曹毅的背上。
穆玦盘算着，等到曹毅背着他走出殿室，到了一个人少的地方。
小狼崽子开始发酒疯了。
他一蹬腿，振臂高呼：“你谁？！你想把我拐去哪里？！”
曹毅“哎哟”了一声：“殿下醒了？殿下喝醉了不记得属下了吗，属下是曹毅啊！督主让属下护送殿下回安喜宫休息——”
小狼崽子连环蹬腿，一边挣扎着要下地。
“你胡说，我不认识你，你肯定是卖小孩的拍花子，我要找陆厂督告状，把你抓去厂狱里哭！”
“殿下——”
“你再不松手我就哭了！”
曹毅大惊：“不是，殿下，您——”
小狼崽子干嚎了一声，嗓音凄厉：“啊——哇——救命——老师——”
嚎着嚎着，好像真的哭了，眼泪汪汪的。
曹毅脑袋“嗡”得大了。
果真是平时越乖的，喝醉了酒就越疯。
“行行行行殿下殿下，属下先送殿下去边上的殿室休息，一会儿让督主来跟殿下说好不好？”
“啊——哇——”
“别哭了别哭了殿下！”
曹毅把他送到了边上一个空着的厢房，给他盖好被子：“殿下就在这里睡着，一会儿督主就来了！”
穆玦：陆世廷作诗也很一般嘛。
陆世廷：比你不会要好
穆玦：我要开始装哭了
陆世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