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药（1/2）
喂药
穆玦屏着呼吸将自己藏在温泉池里。
天然的温泉有很多岩石构成的暗角，他身形纤瘦，只要憋气在水下，侧身在岩石缝隙间，山林里光线昏暗，很难被发现。
那两个追过来的刺客极有耐性，发现他是在温泉池子附近失踪不见的，就分开各自往温泉两边一寸寸搜寻。
穆玦在水下待了一会儿，很快有些憋不住了。
温泉在远处的火光里泛着粼粼的波光，倒映出周围深色的树影，显得池水格外得幽深。
“六皇子人呢？”
“我看着他在这附近消失的，他一个半大少年，能跑多远？”
“应该还在这里附近，再找找。”
“只怕东厂的人会找过来……”
“主子说了，东厂的陆秉笔还在永干宫护卫陛下，哪里有空来管六皇子。”
一阵轻微的涟漪荡漾开的声音，穆玦很慢地将脑袋探出水面换气，只这么一点动静，刺客便瞬间转向了他藏身的方向，厉声。
“什么声音？！”
“六皇子藏在温泉里！”
穆玦藏在岩石缝隙间，刺客一时半会并没有看到他的身影，但近处的池边已经响起两声落水的水花声。
刺客在池子里寻找，迟早能找到他的。
穆玦已经无暇去考虑这两个刺客的身份。
他现在受皇帝宠爱，每个想要夺嫡的皇子都有可能趁今夜的大乱浑水摸鱼派刺客来杀他。
少年把手伸到岸边，摸了两块小石子，往另一端的池水处扔去。
刺客被声音吸引，往那个方向去了，他镇定地等了一会儿，等到刺客距离他足够远，猛地一下攀住巨石，翻身上了岸。
身上的衣袍哗啦往下淌水。
山林间的冷风吹过，早已被池水浸透的衣料一下子粘在了身上，穆玦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六皇子在那边！”
“快，快追！”
他一边解身上的外袍，一边闷头往山林深处钻去。
带着水的外袍太沉重了，而且衣摆也很容易被密集的树木枝桠勾到，会减缓他跑动的速度。
少年解开腰间的革带，把外袍脱下来扔到地上，只穿了件单薄里衣。
他不敢走那条石子路，这两个刺客会在这里埋伏他，显然对竹文院的地形环境很了解，万一想杀他的人在石子路那端也布置了埋伏，他跑过去就是自投罗网。
现在只能寄望于山林草木茂盛，把刺客甩开就安全了。
竹文院寝殿的门已经在打斗中支离破碎。
两个锦衣卫扮作的杀手刚制服真刺客，把人五花大绑起来，就看到院子外面一片通明的火把，陆秉笔带着数十个锦衣卫往这里来了。
“秉笔。”
“六殿下人呢？”
“我们跟着六殿下跑进寝殿，结果突然来了这两个刺客，打斗间没顾上六殿下往哪去了……”
陆世廷薄唇压成了凛冽的线，望向大开的寝殿后门。
“去后山搜，那里有一个温泉池子，六殿下去过几次对那边比较熟悉，应该会往温泉的方向跑。”
几十个锦衣卫迅速散开，各自搜索。
很快有锦衣卫来禀报：“秉笔，我们在一棵树干上发现了一根羽箭。”
陆世廷接过。
羽箭上没有任何痕迹，用的箭头、翎羽、木料也是最普通的材质，但——
“还有一拨刺客。”
放火刺杀皇帝的刺客用的箭做工比这个粗陋很多。
而用的兵器做工精细，也意味着刺客很有可能是经过特殊培养的。
是哪个皇子秘密豢养的暗卫，还是世家大族请来的江湖杀手？
陆世廷握紧了手中的羽箭，冰冷的嗓音带了微不可察的低哑。
“调更多的人过来搜，竹文院后山有什么小道的出口，都派人守住。”
“是！”
追在穆玦身后的刺客渐渐被树木枝干绊住了脚，追赶的步伐渐渐慢了下来。
穆玦听到背后有弓弩的弦响，羽箭的破空声紧咬在身后，被树木挡下后“嗡”的一声没入树干的闷响，锥刺着他的耳膜。
他不能回头看，一但跑动的速度慢下来，就有可能会被追赶上。
小腿已经很酸了，喉咙口也随着寒冷的风不断灌进去，泛起了恶心的铁锈味。
背后靠近左肩的位置蓦地传来一阵钝痛。
穆玦踉跄了一下，左肩短暂的麻木后，他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剧烈的疼痛感顷刻间席卷。
他中箭了。
好在中箭的部位不是致命处，也不是腿上，短时间内不会影响他奔跑。
身后的刺客也发现他受伤了，放慢了脚步，似乎笃定他过不了多久就会力竭昏迷过去，任人宰割。
“六皇子，你已经跑进山林深处了，东厂的锦衣卫一时半刻是找不到这里的！”
“你中了箭，跑不了的，与其垂死挣扎还不如停下来，我们可以给你个痛快，留具全尸！”
羽箭的箭杆子时不时碰撞上周围的树木，每一下箭头都更深地往皮肉里钻。
穆玦眼前一阵阵发晕，但脑海却在疼痛的刺激下异常清醒。
照这样跑下去，他的确是会昏迷过去的，得找个地方藏身。
他咬着牙加快了步伐。
等到身后的刺客看不见了，他撕扯下一片里衣衣角，沾了一些左肩往下滴落的血，然后把那片衣料扔向了另一边。
随后捂住伤口，确保地上不会再留下血迹，伏下身躲在了边上的一个斜坡底下。
几刻后，刺客顺着血迹找来了，看到有带血的衣料，立刻朝着那边追踪过去。
穆玦回忆着来时的方向，他也不记得自己是往哪儿跑的了，只能暂时先顺着路上的血迹和留在地上的羽箭回去，说不准可以跑回竹文院。
这个时辰，放火刺杀皇帝的刺客们都应该伏法，他回去以后肯定比这里安全得多。
锦衣卫来来回回搜寻了温泉池子，没有看到人影。
又往丛林深处找去。
山林黑黢黢的，树影婆娑，寂静得只有周围锦衣卫们走路踩过树叶，落叶发出的轻响。
没有声音，说明六殿下已经不在附近，或者已然遇害，变成了一具不会说话的尸体。
不一会儿，一名锦衣卫带着一条湿透的外袍跑过来。
“秉笔，这件外袍……可是六殿下的？”
曹毅：“这是六殿下的衣服——怎么是湿的？”
陆世廷垂眸看了一眼边上的池水：“应该是他在温泉里躲藏过，但被刺客发现了，衣袍浸水太重，会妨碍他跑动，所以脱了外袍。”
外袍上没有血，是好事。
“那六殿下是往林子深处跑了？”
这片山林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
陆秉笔调来了百余锦衣卫和禁军，但是六殿下现在不是走失，而是被刺客追杀，这是一刻都晚不得的。
“曹毅，你带着几个人留在这里守着。”
曹毅应下：“秉笔……”
“我带人去林中找——让人准备一套干净的衣服。”
“是。”
穆玦靠着一根树干缓了一会儿。
他没有跑偏路，这里的树干、泥地上有散落的羽箭，是那两个刺客刚才追杀的时候放出来的。
顺着这个方向跑，他应该可以回到竹文院。
可是肩上的伤和透凉的里衣在贪婪地汲取他的体力，已经有一段路他需要用手扶着边上的树木，才有力气站稳身子往前走了。
刺客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意识到他们找错了路，会回过头来继续搜寻。
他这样走走停停，速度太慢，会被抓到的。
这一次被追上，他就没有力气再跑了。
远处有零星的火光。
穆玦狠狠闭了一下眼，再擡眸望时看清楚了，远处是火把的光。
刺客是不敢在山林里燃火把的，容易暴露目标。
他掌心抓着粗糙的树干，撑起身子，往前迈了小半步。
捂着伤口的右手松开，也帮着扶住树干，伸到眼前时，他看见一手的血，在漆黑的树林里，更像是黑红色。
少年跌跌撞撞地往有火把光亮的地方走。
有一个火把靠近得特别快，似乎那团橘色也比后面一片零散的火光要暖和。
他越靠近火把，越觉得自己的身体很冷。
他的血流得太多了，要走不动了。
陆世廷顺着地上草叶被踩踏过的痕迹，找到这里时看到了三三两两散落的羽箭。
看羽箭插入树干的力道，是弓弩射出来的，力道很大，击中身体能有一大截没入血肉。
随着羽箭渐渐密集，地上也有了血迹。
血已经干涸了，不是新落的，至少已过了几刻。
陆世廷半蹲下身，看着指尖上蹭的血渍。
身后的锦衣卫们气喘吁吁地追赶上来。
“秉笔，我们已经追出来很远了。”
看地上的血，六殿下肯定受了伤，一个少年真的能在刺客的追杀下活下来吗？
锦衣卫们都见过六殿下，少年生得俊秀，看到他们都会笑着问好，还给他们带过宫里的点心，自己做的果脯吃。
找自然是要找下去的，只是不太乐观了。
若是个陌生的皇子，他们还不至于有这样的担忧——遇着刺客，运气不好死个人不是再正常不过？
陆世廷站起身：“顺着血迹找下去，活要见人。”
穆玦看着远处那片火把的光亮在朝着自己靠拢。
刚刚在漆黑丛林里跑下去的力气忽然就散了，腿酸麻得像抽了筋，身上冷，肩膀的伤口又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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