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狩（1/2）
春狩
二月初，皇家的车队浩浩荡荡地去往了春狩的南苑围场。
皇帝上了年纪以后更喜欢热闹，也更喜欢身边有年纪小的皇子公主们陪伴。
一路上没传召过几个成年的皇子来马车边伴驾，反而经常让穆玦带着弟弟妹妹过去陪他聊天解闷。
此前一直被禁足的太子和三皇子也被放出来了，太子和以往一样和世家朝臣们走得很近，显然把这次春狩当成了笼络感情的绝佳机会。
三皇子则磨刀霍霍练着骑射，大概是想在狩猎打中到珍贵的猎物献给皇帝，以此重获圣眷。
入春时节，午后的风已经不再有隆冬的凉意，在暖阳的浸染下和煦地顺着半开的马车帘子吹拂进来。
车队正走在林间的官道上，两旁青葱的山色树木鲜嫩欲滴。
几个年纪小的公主皇子们还是活泼好动的时候，在马车里坐不住，又想像外面成年的兄长们一样骑高头大马，眼巴巴地趴在窗沿边向外看。
穆玦失笑，一边轻声给皇帝读着民间话本，一边招呼几个弟弟妹妹。
“下去玩吧，要小心些，不要摔到磕到，饿了就回来吃点心，知道吗？”
几个小孩子脆生生地应了“知道”，就被服侍他们的宫人抱下去玩了。
马车外传来一阵清脆的笑闹声。
“玦儿。”
穆玦：“父皇？”
“朕一直把你拘在身边，你也觉得枯闷吧？下马车去走走吧，你那些兄弟们都骑马跑在前头了。”
他坐在皇帝侧后，看着皇帝眼角的皱纹和黑发隐藏下的银白鬓发。
皇帝的心情是很容易猜到的。
皇子们日渐长大，到了能夺嫡的年纪。
而皇帝已经迈入暮年，就连坐着马车身体都有些吃不消了。
皇帝看着外面跑马笑闹，弯弓搭箭准备在猎场上大显身手的三皇子，再看看言行温润在和世家大臣们谈笑风生的太子，心里的滋味可想而知。
反正不会是慈父的欣慰。
天家哪里有真的父子。
穆玦自然地答。
“儿臣没觉得枯闷，父皇知道儿臣身体不好，也不会骑马，在这里读话本，陪父皇说说话就很好。”
他指着话本里的一句问。
“父皇看这句写得好不好笑？”
皇帝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过来，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意，拍着他的手背说。
“还是玦儿最能替朕分忧——不过到了猎场，这次春狩不仅仅是你的兄弟们参与，还有不少大臣家的公子，你要是不会骑马……”
“父皇要是怕儿臣被人笑话，就派两个侍卫给儿臣帮儿臣打猎好了。”
他话刚说完，外面夏明就过来送了一碗补药。
很是时候。
他喝下去苦涩的汤药，俊秀的眉眼都被药味折腾得皱起来。
皇帝笑了：“也好，朕记得陆秉笔的骑射就很不错，到时候你去打猎就让他带几个锦衣卫跟你一起吧，猎物都算在你头上。”
到了南苑围场，禁军早在那里提前搭好了营帐，除了皇帝和几个嫔妃们有单独的帐篷，其余人都要两三个人住在一起。
皇帝一路舟车劳顿，要先去休息，穆玦在夏明的搀扶下下了马车，问他。
“我们和谁一间营帐？”
“好像是三皇子……殿下，要不您跟陛下说说，让陛下给您换一间？”
难得出宫散心的机会，要是睁眼闭眼见到的第一个人都是三殿下……夏明觉得整个人都不舒服起来。
“这种小事，不用麻烦父皇。”穆玦缓步朝着人多的地方走去，“陆秉笔的营帐在哪儿呢？”
参与春狩的都是贵人，禁军清扫过几次猎场，确保没有危险的猛兽，周围的守卫还是交给了东厂。
穆玦这一个月基本已经在锦衣卫里混了眼熟。
毕竟陆秉笔是他老师，曹毅又经常给他送饭。
他礼尚往来，也给锦衣卫们送了几次果脯零嘴后，这些锦衣卫看到他神色都变得温和许多。
一路耐心地给他引路。
“六殿下要找陆秉笔吗？陆秉笔现在应该在巡视各处的安防，殿下往西边找找吧！”
走到一条溪水边时，穆玦瞟见了陆世廷的身影。
对方在看一张地图，时不时有一队锦衣卫领命迅速骑马离开。
他站在高处，朝着溪边挥了挥手。
“陆秉笔——”
围场地域宽阔，四周又是群山，这一嗓子下去还有点轻微的回声，一下子附近所有大臣和锦衣卫们的视线都落向了他。
少年穿了件雪色的直襟长袍，一条墨玉的革带束腰，袖口和衣角缀着靛蓝的滚边腾云祥纹。
墨发半披散下来，一枚青云簪箍好了发髻，眉目清俊，玫色的唇艳如灼灼桃花，笑起来时漆眸点星，叫人移不开眼。
他似乎没意识到自己这样喊人有些不合礼节。
又张口叫了一声“老师”。
大臣们一边愕然，一边摇头走开，锦衣卫们则笑着看着少年跟只黏人的狼崽子一样小跑向溪边。
这就是最近最得皇帝宠爱的六殿下。
短短一个月就让太子、三皇子先后禁足。
连课业都不是和其他皇子一样去文华殿学，而是让皇帝亲信的宦官亲自教。
生了这么一张面若桃李的脸，又不懂规矩毫无礼节，怪不得。——大臣们面露叹息。
六殿下就是和别的皇子不一样，既不端着架子，也没有什么深沉心计，怪不得陆秉笔选了他。——锦衣卫们表情和善得像在看自家幼弟。
穆玦跑到了陆世廷身前。
他并不在意大臣们怎么看他，反正那些人也不会到皇帝那儿参他一本，就算参了也没有用。
比起那些优秀的皇子，现在皇帝只需要一个贴心的儿子和指引他长生不老的仙人。
“我找了老师好久，可算找到了。”
陆世廷收起了手里围场的地图，随手交给了曹毅，在苍翠的草场间对方的五官仍像覆了一层霜雪。
“六殿下有事找臣？”
“也不是什么大事。”他压低了声音，“就是刚刚分了营帐，我不想和三哥住一起，就来问问老师，能不能……”
“殿下贵为皇子，不能和宦官住一个帐篷。”
“可我看三哥看我的眼神凶巴巴的，我有点怕。”
“三殿下刚结束禁足，不会对殿下如何。”陆世廷狭长的凤眼微垂，“臣还要去围场各处巡视，六殿下请回吧。”
曹毅自觉：“六殿下，属下送您回去。”
穆玦伸手要拽陆世廷的衣袖，被对方提前躲开了。
陆世廷腿长迈的步子大，他要疾步快走才能赶上，腰间的玉佩撞在一起，响得欢快。
少年厚着脸皮，不知道用了多少次的故技重施。
“明天大家都要进猎场打猎了，还要比缴获的猎物多少，老师都没教过我拉弓射箭，也没教过我骑马。”
陆世廷微微侧脸，看着身后紧追不舍，追得本就白皙的脸添了几分气喘的苍白的小狼崽子，微不可察地放慢了步伐。
“怎么，殿下想一晚上就学会这些？”
“自然不是，一晚上仙人来了也学不会呀。”穆玦赶上了，和陆世廷并排走着，“父皇刚才在马车里说，明天我可以和老师一起去打猎，这样猎物也不会少得太难看。”
他狠狠吹捧了一番陆世廷。
什么“父皇夸陆秉笔骑射好”、什么“要是明天没有陆秉笔帮忙打猎，我就要被笑话死了”。
吹捧完后又说：“就当我晚上是去和老师学骑马，我能不跟三哥住一起吗？”
“我看到三哥就想起那个小太监在担架上的尸体，还有以前院子里的蛇……”
曹毅听着于心不忍，帮着说。
“秉笔，反正六殿下的营帐离我们住的地方也不远，要不——”
陆世廷走到了一匹枣红马边，勒住了缰绳，修长的指隐隐能看见指腹薄薄的一层茧。
“殿下止步吧，当心被马伤到。”
穆玦看着对方翻身上马，衣袂纷飞，片刻后就被曹毅拉到了一边。
“殿下还愣着做什么，秉笔没说不许，那就是答应了啊！”
曹毅招呼了几个锦衣卫过来。
“你们几个，陪六殿下去营帐里搬行李，都搬到陆秉笔的帐篷去，就说是秉笔晚上要教六殿下骑马。”
穆玦带着锦衣卫来到三皇子的营帐时，对方正在挑选长弓。
木架上除了制作精美的弓箭还有各式各样的刀剑兵器。
三皇子的外祖是兵部尚书，给他送来的当然都是利刃硬弓。
“六弟来了。”
三皇子取下一把雕刻着流云的长弓，抽了边上一根翎羽箭搭在了弓上。
“怎么来营帐休息还带着几个锦衣卫呢，不知道的还以为六弟不是皇子，而是东厂的太监呢。”
三皇子怪笑了几声，试着弓箭，箭头似有似无地指向了他的方向，和以往一样吓唬他。
“六弟别怕，你三哥我箭术精湛，不会误伤你的，只要你别乱动——”
穆玦扭头跟身后的锦衣卫说：“麻烦你们帮我搬行李了……那边的木箱子里都是我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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