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视(1/2)
夜视
禁军头领教的那些都是花架子。
禁军大都是世家子弟走门路塞进来镀金的,没上过战场,花拳绣腿看起来是好看,但真到了和人搏命的时候就完全不够看了。
皇帝应该也知道这个问题,所以才让陆世廷佩戴腰带剑守在身边,宫里也藏了不少暗卫,那才是能护卫各宫主子们的人。
他的人头以后少不得被人盯上,所以自己必须有防身的技能,起码得能和刺客过几招。
没有人比陆世廷更适合教他这些了——上辈子不知道多少江湖义士、朝堂政敌都想要这奸宦的狗命。
对方还能一直安然无恙地活着,可见身手很好。
少年耍赖似的一遍遍重复“我就想让陆秉笔教我”,把一旁的曹毅和几个锦衣卫看得目瞪口呆。
陆世廷大约是被他吵得烦了,没再学他一直“子曰”。
“殿下想学武,那每日到课就再早一个时辰,臣会来安喜宫教殿下。”
穆玦得到了首肯,看起来不是很开心。
陆世廷挑眉:“六殿下……”
“老师,再早一个时辰是不是太早了一点?我可能都睡不够。”
“夏明说我这个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如果睡不好觉会长不高的。”
小狼崽子严肃地仰着脸,他现在的个子才到陆世廷的肩。
“不如我们下学的时候晚一个时辰吧。”
反正晚上他基本上没什么事做,除了陪陪母妃,看看书,散散步。
“这样我还可以和老师一起用晚膳——吃东厂送来的。”
绕来绕去,还是为了东厂厨房做的那一口吃的。
曹毅眼尖地瞟见自家秉笔眼尾轻微无奈的弧度,暗道:陆秉笔挑了这么个皇子,可真是有罪受了。
“好,那就依殿下。”
当天傍晚,穆玦吃饱喝足消了消食,就换上一套窄袖圆领袍去到了院子里。
陆世廷坐在院中的石桌边,拿着一把匕首在削木剑。
那块木料不知道是什么材质,颜色很深,泛着棕紫色,削下来的木屑零零散散全落在了衣袍上面。
对方半垂着凤眼,修长如玉的指轻轻比量着剑的宽度。
日暮的晚霞余晖似乎格外青睐陆世廷的眉宇,在他深邃的眉骨上染了一层薄辉,暗处的阴影就更深了,徐徐勾勒出俊美的五官轮廓。
穆玦不自觉放轻了呼吸,盯着对方的手看。
那双手要么拿朱砂笔定人的生死,要么拿刀剑取人的性命,他没想到陆世廷拿着匕首安静地削一把木剑的时候,看起来竟也毫不突兀。
好像他褪下那身宦官的衣袍,就该是这样。
陆世廷削出来的剑身已经很像样了,剑柄的地方也用砂纸磨得光滑,现在在做最后修饰的收尾。
穆玦问曹毅:“曹千户,咱们东厂还需要让陆秉笔自己削木剑吗?”
“那当然不是,东厂制好的木剑多得是,平时弟兄们比武怕铁剑伤到人,用的都是木剑。但下午送了一些木剑过来给秉笔看,秉笔不满意,说这些木剑都太轻了。”
“然后陆秉笔从东厂库房里找出了这块木料,我也记不记得是哪个南疆小国的使臣来的时候献的了,反正木料很重,削成剑大概和铁剑的重量差不离。”
曹毅说完,猛地意识到什么。
刚刚六殿下跟他说“咱们东厂”。
什么时候就变成“咱们”了?
他乍一听的时候竟然也没听出有什么不对……
“六殿下。”
刚还乖巧地站在他旁边的少年嗓音清澈地应了一声,撒欢的狼崽子似的眨眼就跑到了陆秉笔边上。
凑在陆秉笔身边看把柄木剑。
曹毅:“……”
人老师是陆秉笔。
吃的饭是东厂送的。
读书用的笔墨纸砚也是东厂库房的。
带回安喜宫的大氅,手里的剑……还是东厂的。
这么说起来,也的确是“咱们东厂”。
穆玦从陆世廷手里接过那把木剑,剑柄没有一根木刺,握起来很合手。
重量的确比一般的木头重很多,他光是一只手拿着来回看了一会儿,手腕就有些酸了。
他做好了第一天习武先扎一个时辰马步的准备。
“六殿下想学剑招吗?”
穆玦微讶地放下木剑,面上欢欢喜喜答了“想”,心底已经悄然警觉。
陆世廷原本应该没打算教他习武的,结果第一天就问他想不想学剑招,指不定……
“殿下一会儿看清楚,如果学不下来,就先练几个月扎马步。”
原来在这等着他。
对方抽了腰带剑出来,松松挽了一个剑花。
腰带剑本来就轻薄柔软,很快就成了空中的几道残影。
剑刃反射的寒芒错落地闪过对方疏冷的眼瞳。
陆世廷没有换方便练武的窄袖衣袍,宽大的袖子似乎并未阻碍他挥的剑招。
腰带剑像一只剧毒的银蛇,招招都下了杀手,剑身划过的弧度刁钻而诡秘,摸不到任何踪迹。
穆玦聚精会神地看着,听到曹毅在一旁连连惊叹。
“要是我和陆秉笔比试,那剑大概五招就能划破我喉咙了。”
曹毅的语气不无羡慕。
“练武这种事,有天分的人练一年,胜过没天赋的练十年。”
陆世廷收了剑,袖袍微微滑下,露出匀称骨感的一截手腕。
他连呼吸都没有变过,出口的嗓音依旧是平稳冷然的:“殿下记清楚招式了吗?”
穆玦拿着木剑走过去,擡眸认真地回答。
“大概记得几招。”
陆世廷未置可否:“那殿下演示一遍吧。”
曹毅愣了:“秉笔……”
刚刚那段剑招,别说是初学者,就连他这样自小打基础练武的,都很难记完全。
“秉笔,六殿下毕竟身子弱,以前也没学过武,现在就让他……”
这要求是不是太严苛了一点?
陆秉笔淡淡:“他学不下来,就先练基本功,让禁军头领来教就是了。”
院中的少年已经开始挥剑了。
木剑很重,他一只手拿着很难不抖着把剑举平,纤细的手腕一直在颤,手背上的骨节因为用力也泛白了。
一招招挥得很慢,像小孩儿在戏台上演大侠,看起来有些可笑。
曹毅摇摇头:陆秉笔就没想过真教六殿下练武。
他走上前想劝六殿下放下剑回来,却被秉笔擡手制止了。
穆玦匀着自己的呼吸,按照脑海里一幕幕放慢的剑招,笨拙地依葫芦画瓢比划。
他学东西一向是很快的,不管是背书、学骑马,还是记剑招。
好像他的血液里就淌着这些东西,有时他路过演武场,看到其他皇子们练武时的动作,都会困惑地想。
禁军头领展示的动作还不够清楚吗?怎么照着做会做不好呢?
但脑子里记得,和真的做出来又是两回事。
他怀疑陆世廷是故意给他这柄重得要命的木剑的,他腕力不够,几招挥下来骨头都被剑压得酸疼,像千万只虫蚁在里面啃噬。
剑招当然不可能精准,总是偏了几度。
而且他完全做不到陆世廷那样迅速的变换招式,只能慢吞吞的,一步步来。
曹毅一开始还没明白,看了一会儿后才发现六殿下那滑稽的动作似乎和陆秉笔舞的剑招是差不多的。
只是速度、角度、力道都不完善,看起来也就显得照猫画虎。
但六殿下绝对不是在瞎比划,而是真的看了一遍以后,就把剑式记清楚了。
“……秉笔。”他喃喃道,“怎么天底下有天分练武的人那么多,就不能多我一个呢?”
明明宫里其他皇子们都不是什么习武的材料。
丽妃娘娘看起来也是个江南柔弱女子。
六殿下到底是从哪儿得来的天赋啊?!
穆玦终于比划完了,他把木剑倒腾到了左手上,右臂没有拿东西,都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我演示完了。”少年轻轻喘着气,汗渍润过了漆眸,眼瞳很漂亮,“我能先喝口水吗?”
陆世廷看他的眸光幽深,他初以为对方又在审视,可那个眼神和以前不太一样。
他观察了片刻后恍然:陆世廷好像在透过他,看向久远年岁前的某一个人,或是某个场面。
他一口气喝完了曹毅递给他的水,见曹毅的神色苦巴巴的。
“曹千户,你脸色怎么不大好?”他有些不确定地试探,“是陆秉笔觉得我学得不像样吗?”
他问完以后,曹毅的表情更哀怨了。
“六殿下真是第一次练武吗?”
“嗯……我还想请教曹千户,挥完剑手疼要怎么办?”
他把自己抖得不行的手擡起来。
“我手臂要酸死了。”
几刻后,他的手被陆世廷按着浸到了冰水里。
骨头缝里的酸胀渐渐被冰冷的水泡得麻木,连带陆世廷在他手腕间轻轻按揉的指尖也从滚烫灼热,被冰水同化了。
对方的手指很轻松地圈住了他的手腕,一寸寸捏过他的筋骨。
“一会儿把手擦干了,再用浸过热水的帕子敷,抹一点药膏,明天起来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穆玦右手在水盆里,左手支着下颌。
“那我明天是练扎马步,还是接着练剑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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