耍赖(1/2)
耍赖
穆玦被陆世廷罚抄了十遍宫规。
陆世廷只说是他的字不好看,要多练。
他坐在桌案后面写,对方就坐在一旁看书,偶尔瞥一眼他抄写的字迹。
陆世廷盯着,穆玦也不好偷懒叫夏明帮他一起抄——而且还得一直做出不怎么会用毛笔,写字生疏的样子,生生把抄写的速度延慢了一倍。
他有些后悔不该在陆世廷面前演这一出了。
少年抄着抄着,抄到一句关于禁止宫廷内苑私下祭奠亡者的,忍不住停下了笔尖,擡眸瞄了一眼陆世廷。
不就是想告诉他这个规矩,不同意他烧纸钱给死去的那个小太监吗?
直接跟他说多好,非要拐弯抹角来一句“殿下下午可以抄十遍宫规,练练字”。
他看着陆世廷狭长的凤眸在初春上午闲适的暖阳里淡淡的慵懒,轻轻磨了一下后槽牙。
对方搞不好是在报复他刚才在御书房呕吐了他一袖子。
但这宫规他再抄下去怕是深夜都抄不完。
少年撂下了毛笔,刚发出一点响动,陆世廷的眼神就径直望过来。
“怎么了,殿下?”
穆玦把抄完的第一遍宫规递了过去。
纤密的睫毛扑簌地筛下几点光影:“老师有没有觉得我的字好看了不少?”
陆世廷接过。
字上的字从虫子爬过,进步成了小虫子爬过,稍微少占了一点地方。
但还是一笔一划像三四岁孩童的涂鸦。
穆玦看陆世廷不说话,就知道对方的意思了——这人只会跟权势比他大,或者想利用的人说一些假话,对旁的人一向懒得应付。
“……原来没有变好看啊。”
少年失落地叹气,摊开一双手,白皙的指尖因为常年自己洗衣劈柴,上面还有一点茧子和伤好后留下的细碎疤痕。
但他指节瘦长,皮肤又白,还是很容易被摩擦泛红——笔握久了一直在写字,拇指和食指都洇出了红色。
“我刚刚抄到了宫里禁止私下祭奠亡者那一条。”
他生怕陆世廷看不到自己手指上的痕迹,整个身子几乎趴到桌面上,把指尖放到了对方面前,仰着脸。
“以后我不会再想做那样违反宫规的事情了。”
所以可以不抄了吧?
小狼崽子这点心思虽然很委婉,但全放在明面上。
“殿下既然知道了,其余九遍就不用再抄了。”陆世廷松了口,顿了片刻,“殿下袖子里有东西掉出来了。”
穆玦愉快地喊人进来收纸,擡起袖子才看到自己之前放在里面的那把匕首掉出来了一半,正悬在袖口边缘。
“这是老师前两天送我的,我试着用它切了几张纸,觉得挺锋利,就一直放在身边。”
进来收纸的人是曹毅:“这匕首是东厂特制的,六殿下别看它其貌不扬,但削铁如泥,是锦衣卫审讯犯人时常用的——”
“额——”曹毅结巴了一下,慌忙补充,“我们东厂审案子绝不是屈打成招,是对那些冥顽不灵的犯人才用这种刑讯手段,殿下千万别误会。”
穆玦耳闻过东厂办的几场大案。
诛灭九族砍下的人头堆成山是真的,抄家抄出来数十万两白银充盈了国库也是真的。
他不懂大宁的刑律,也没有看过卷宗,既然不了解,对这些事情当然也没有任何的看法。
“这是审案子用的?”少年把匕首从刀鞘里抽出来,“我还用它切过水果。”
曹毅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接话,求助地看向陆秉笔。
陆世廷:“臣把这把匕首送给殿下,是听说殿下以前住的院子里经常有蛇,交给殿下防身用的。”
蛇。
陆世廷果然查到了三皇子曾经往他院子里放蛇的事情。
穆玦心口的弦刹那绷紧。
他今天一直在扮演无知和恐惧,就是不想让陆世廷认为他把那个小太监送去豹房,是在报复三皇子。
做一个看起来好利用的蠢货,才好借陆世廷的权势办到他想做的事情,而不是第一个被对方宰了。
陆世廷话音落下,一旁的曹毅也迅速噤了声,在等他回答。
他的心跳急促地敲着耳膜,唇角的笑淡了一点,眼底划过一丝后怕。
“偏殿的院子里不知怎么的,夏天经常有蛇,有一次还爬到了我母妃的床榻上,幸好夏明把那些蛇都赶跑了,没有咬伤人。”
他用手比了一下,绘声绘色。
“那条蛇大概有这么粗,这么长,我冲进母妃寝殿看到的时候,它就在母妃脚边上,还在吐信子,背上有一圈一圈的花纹,是褐色的……”
“我那时候也不知道该怎么把蛇赶走,还是夏明拿了根棍子进来打它,才一点点把它逼出去了。”
曹毅在旁边很为六殿下捏了一把汗。
他一直在陆秉笔身边做事,知道秉笔一直在派人查六殿下的事情,事无巨细,一件件都查得很清楚。
虽然目前还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六殿下的“仙人托梦”之说是和谁勾结,在装神弄鬼,但陆秉笔从不曾真的把六殿下当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
往六殿下院子里放蛇的恰好是被送去豹房死无全尸的小太监,这事也怪不得秉笔觉得可疑。
但……
曹毅无语凝噎,看着六殿下张开了手臂,努力在比划那条蛇的大小,简直比茶馆里的说书先生还要卖力。
漆眸清亮,看不出一丝慌乱和心虚。
“那天驱赶走了蛇,我也不敢回房睡觉,就在母妃身边守着她。”
少年说完了,手大概也酸了,放下来甩了甩,后知后觉。
“老师怎么知道我院子里以前经常有蛇,是夏明说的吗?”
陆世廷的墨发束成了发髻,很规整,一丝碎发都没有从帽檐下露出来,贯穿右眼的疤痕似乎真的年岁很久了,如果不是光线太亮,并不容易让人注意到。
对方冷色的眼瞳不是漆色的,却很幽邃,好像山间的一口清泉,乍一看一眼望得见底,但真的踏足进去,却是深不可测的渊。
穆玦直视着他的目光,两辈子,他已很熟悉对方这样暗含审视的眼神了。
忍着仿佛被看穿的战栗,等待对方出声。
“院子里有蛇,殿下怎么不曾跟陛下说过?”
“那时候我很少见到父皇,除了一些重要的宴会……那些宴会上好多宗室、大臣在,我不敢站出去说院子里有蛇的事。”
他抚了抚匕首的刀鞘。
“搬来安喜宫以后我就没有再看到过蛇了,可能这边地势比较高,没那么阴凉,蛇不喜欢来这里吧。”
“而且我现在有这把匕首,如果有蛇来的话我就——”
少年挥着匕首想做一个潇洒的刺扎的动作,但挥得太猛了,一个踉跄险些栽倒。
“哎呦六殿下——”
曹毅哭笑不得,看陆秉笔已经伸手扶住了六殿下,就没过去帮忙。
“殿下,这匕首是开了刃的,您平时用起来一定要小心——切水果还是别用这个了。”
穆玦跌那一下有点狠,如果不是陆世廷及时托住了他的肩,他就要带着匕首一起栽到对方身上了。
少年愣了一会儿,乖乖站好收起了匕首,保证道。
“好,以后不会随便用了!”
用过午膳,穆玦睡了个午觉,精神了以后才跟陆世廷一起去御书房后殿读书。
御书房是皇帝平时处理政务的地方,一般来说皇子们除了有事奏报,不能随意出入。
六殿下旁若无人地走进去,皇帝笑着问了一句“玦儿好些了吗,还难不难受”,不知让多少外面看着的各个皇子的眼线嫉妒得咬碎了牙。
“儿臣好多了……就是午睡的时候不大睡得着。”
皇帝关心了他几句,他礼尚往来问了皇帝午膳用得怎么样。
皇帝已经听他的不再吃那些不知道是什么做的丹药了,加上近两天心情不错,胃口比前些时候好多了。
“这都是玦儿的功劳,朕昨晚睡得很好,今天午膳也用的比平时多。”
皇帝说完,瞥向了陆世廷。
“陆秉笔有事要禀告朕?”
“是。”
穆玦不等皇帝吩咐,先说:“那儿臣先去后殿写两幅字,不在这儿打扰父皇和陆秉笔。”
“这件事和六殿下也有关系,陛下……”
“那玦儿就一起留着听吧。”
穆玦站在皇帝身边,看着陆世廷递了一份奏报上来。
他大大方方地看过去。
竟然是三皇子以前往他院子里放蛇的事。
陆世廷手里还有几个宫人的口供。
对方打算借这件事,先杀了三皇子吗?
但光凭放蛇的事情,最多让三皇子像太子那样被禁足几个月,不可能有更严重的后果。
除非……
“简直岂有此理!”
皇帝脸色阴沉地把奏报拍在了桌案上。
“朕真是把这些儿子们惯坏了!竟然让他做出了这种残害手足的事!”
“陛下息怒。三殿下素来孝顺,这件事多半是受下人教唆。”
“你审问了这些人,可查出是谁教三皇子做出这等事的?”
穆玦走神了片刻,他想起前世三皇子的外祖被抄家的时候,是什么原因来着?
贪墨军饷。
贪这种事,不会是一时兴起的,多半很早就开始不干净了。
陆世廷把画过押的供状全部递交给了皇帝。
三皇子很倚重他的外家,比毕竟一个皇子的地位很大程度上需要依靠母族的势力。
所以三皇子身边伺候的宫人乃至伴读,不少都是他的外祖家送来的。
那么教唆三皇子放蛇的,当然也逃不开这些人里面。
皇帝重重哼了一声,只说。
“这件事朕知道了,辛苦陆秉笔查下去吧,朕倒要看看,这到底是朕的儿子,还是他们家的外孙。”
穆玦一直安静地站在边上,等两人说完了,才走上前给皇帝按摩太阳xue。
他从心里觉得,太子那套表演兄友弟恭的说辞是多么得有用,简直可以应付所有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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