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视(2/2)
陆世廷按揉他手的力道重了一度,狼崽子猝然“嘶”了一声,疼得桃花眼眯起,眼尾的红痣添了绮丽。
“你今天演示的也叫剑招?”
穆玦从这句话里听出了几分波澜不惊的讥诮。
这种平淡的叙述性最刺人。
狼崽子犟头犟脑地坐直了身子想反驳,脑海中划过陆世廷舞剑时冷冽疾劲的剑风,再想想自己那挥一剑比打太极还慢的动作,又缩了回去。
“……曹千户说我挺有天赋的。”
曹毅赶紧干笑两声:“属下的意思是,比起属下,六殿下自然是天赋异禀。”
“再天赋异禀,十四岁才开始习武,也有些晚了。”
穆玦其实没有那么大的追求,他不指望自己能成为一个武林高手,也不指望自己能成一个叱咤北疆的大将军。
他只想足够自保,其余的事,他不需要凭借武力做到。
在他开口问之前,陆世廷把他的手从水盆里拿了出来,用一块干净的帕子擦干了。
“明天开始六殿下不能午睡了。”
穆玦:“我要长高……”
“从亥时睡到卯时,还不够殿下长的?”
小狼崽子的手擦干后放了一会儿,还是冷冰冰的,可见身体不是很好。
“午睡的时间,殿下去院子里扎马步,这样晚上才有时间练剑招。”
他再讨价还价下去,陆世廷指不定就真的不教他了。
穆玦点点头。
“白天给殿下的那条大氅呢?”
“放在那边的柜子里,我打算给母妃用。”
“先去拿过来,捂热你自己的手。不然不好热敷。”
陆世廷是宦官,即便到了宫禁的时辰也不用离开。
安喜宫只住了他和母妃两个,还有一些服侍的宫人,空置的殿室很多,穆玦算着时辰差不多宫门要落锁了,就挽留陆世廷在隔壁客房住了下来。
他熄掉烛火躺到被褥里休息时,窗外的长廊上还能看到隔壁晕过来的灯火。
穆玦揉着自己的右手,热敷后酸疼是缓解了不少,但骨节还是有点干涩。
一个晚上时间,东厂肯定把三皇子的宫人们该审的全审完了,供状也交到了陆世廷手里,对方此时应该就在看那些犯人的供词。
不过三皇子的外祖是兵部尚书,想查一个朝廷大员的贪墨案肯定不是那么容易的,或许等到春狩时都不一定能找全证据。
他困得厉害,迷迷糊糊想到这里,就忍不住阖上眼把脑袋埋进被褥一角,沉沉地睡了过去。
“秉笔,六殿下那边已经熄了烛火了。”
陆世廷已经摘下了三山帽,束起的发髻用一枚白玉簪固定好,冷冽的眉宇没了帽檐的修饰,渗出刀锋般的锐利。
曹毅大概猜到了陆秉笔在看哪一封奏报。
“军器局锻造好的刀剑送到兵部,转去各个军队营帐后就混进了残次的兵器。那些兵器杂质太多,易折易卷刃。”
“如果那些兵器真送去了北疆,给边关的将士们用,只怕在和北狄人拼杀的时候能被这些兵器给害死!秉笔——”
陆世廷放下了手里的奏报,看向窗外暖色的火光映亮的一片长廊。
“烛火可以暗一些。”
曹毅立刻过去把靠近殿门和窗户的蜡烛吹灭了。
这里光太亮,指不定会打扰六殿下休息。
烛光暗下来后,陆秉笔眉骨下、鼻间的阴影也更重了,从不远处望去有一种森然的戾气。
“孔尚书,三皇子的外祖。皇帝渐入暮年,几个皇子都要成年了,夺嫡是避不了的。要支持自己的外孙夺嫡,不止需要兵部的势力,还需要银子疏通关系。”
“他把军器局锻造好的兵器一部分换成残次品,换下来的那部分重新熔了,应该赚了不少银子吧。”
“是……”曹毅牙痒痒,“因为十把兵器里只掺了一把劣的,而且这些兵器供的都是周边城池的守军,军营不少将领还是兵部尚书的附庸,东厂此前也没听到什么风声。”
“要不是在查六殿下和三皇子那些仇怨,也抓不了孔家送到三皇子身边的宫人,孔家将兵器以次充好的事还不知道会瞒到何时。”
陆世廷:“现在查到也不算晚。”
“属下已经按照秉笔的吩咐,派东厂的探子去细查了,最多两个月,一定可以拿到铁证,把参与其中的官员统统逮进厂狱吃鞭子!”
曹毅说完,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夜已经很深了。陆秉笔现在要教六殿下读书,哪怕东厂的事忙到再晚,每日卯时也必须起来。
“秉笔该休息了。”他见人没有放下其余奏报的意思,“秉笔,六殿下都说了,多睡才能长个子……”
陆秉笔随手扔了一封竹简,精准地砸到了他的肩上。
曹毅手忙脚乱地把竹简收拾好。
“你跟着六殿下嘀咕两天,也和他一样说一些乱七八糟的话了。”
“属下觉得六殿下有些话虽然听起来没头没脑的,但细想也挺有道理。”曹毅挠头,“再说,这个时辰秉笔也是该休息了。”
“我晚上睡觉不长个子。”
“那可说不准,秉笔你得明年才及冠——秉笔要是不休息,那属下可去敲六殿下的门,让六殿下来劝秉笔了。”
他是不敢多劝的,万一真把陆秉笔惹烦了,能扣光他一个月月俸。
但六殿下不一样。
依照这几天的情况来看,六殿下撒泼打滚陆秉笔也拿他没什么办法。
甚至今天都答应教六殿下习武了,要是让东厂那帮子暗卫和锦衣卫们知道,估计要羡慕地牙根发酸。
陆世廷擡眸瞥了他一眼,又抄起了手边一卷竹简。
“陆秉笔——”
客房门外响起三声敲门声,少年困顿的还有些糯的嗓音从走廊上传进来。
“老师,曹千户,你们还没睡吗?”
曹毅倒吸一口冷气:“秉笔,这可不是我叫六殿下过来的……”
穆玦听到客房里陆世廷淡淡应了一声“殿下请进来”,推开了房门。
对方面前放了层层叠叠的奏报,竹简、书册、纸张混在一起,看起来还在忙东厂的公务。
“殿下怎么过来了?”
少年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里衣,外面裹了墨色的大氅,大氅很长,能遮盖到他的脚踝。
狼崽子趿拉着皂靴,并没有好好把鞋穿好,墨色的绒羽将他的皮肤衬得更白,大半截纤细的脚踝露在外面。
脸上睡眼蒙眬的,低头打了个哈欠后,眼底就积蓄了一层薄薄的水雾。
“我做了个梦惊醒了……然后看到长廊上还有灯亮着,想着是不是老师还没休息,就过来看看。”
他走上前,自然地把桌案上的奏报一封封叠好,迅速摞成了几叠,推到了边上。
然后义正辞严地:“书什么时候都能看,觉不睡就没有了。”
穆玦趁着收拾奏报的时候悄悄瞄了两眼,捕捉到了关键词“兵器”、“造假”,还有三皇子的外祖家。
果然又是贪墨案。
他看到想看的东西以后,就规规矩矩没再乱瞟,扯住了陆世廷的袖子想把人拽起来。
陆世廷削薄的唇有少许紧抿,眼尾似乎也在轻微抽动。
“……六殿下。”
“啊?”
“这些奏报不是书,有些是批过的,有些没有,原本分好了列,殿下这样一放……”
就全乱了。
穆玦咳嗽一声。
他刚才只记得偷看上面的信息,哪里还管什么批没批过。
“那……那劳烦曹千户明天再整整?”
他“呼”一下吹灭了桌边的蜡烛,看着陆世廷俊美的脸被黑暗吞没。
擡眼四顾,又看到远处的几个烛台蜡烛还没熄灭,立刻快步走过去,一口气把客房里的烛火都灭了。
房间里彻底暗下来,少年清澈的带着点困意的嗓音愉快地响起。
“老师快休息吧,我也回去睡了。”
模糊的月光下,他看见曹毅给他比了个大拇指。
“秉笔,您看蜡烛都灭了,六殿下也劝您休息,您就……”
“你送六殿下回去。”
穆玦摆摆手:“不用,我自己走出去就好了。”
他往前走了两步,“砰”一下撞到了什么家具的边角,小狼崽子疼得本能地“嗷”了一声。
“六殿下——”曹毅摸黑走过去,“还是属下送殿下回去吧。”
“不用!”穆玦揉着膝盖。
这么几步路,他自己肯定能走出去。
又走了两步,“啪”,撞倒了一个花瓶,还是他眼疾手快在花瓶掉下来前护住了。
穆玦不好意思再说自己能走出去了,求助地看向曹毅。
曹毅深知这个年纪的少年郎的自尊心,赶紧走过去。
“殿下很少走夜路吧,看不清也是正常的……”
穆玦走到书房外,外面有月光照着,光线比客房里明亮多了。
他松了口气:“谢谢曹千户。”
“殿下太客气了。”
“你快回去看着,小心陆秉笔又把烛火点起来。”
他刚说完这句话,里面就传来跟他一样撞到桌子的“砰”的一声。
穆玦讶然:“陆秉笔也会撞到东西吗?”
身手好的人不是一般在夜里走路都如同白昼吗?
“陆秉笔的右眼在夜里没灯火的时候很难视物。”
曹毅低声说。
“应该是眼睛上那道疤之前的伤口导致的,东厂的人都知道,所以晚上都会把烛火燃得很亮。”
狼崽子的爹可是宁安王呀,习武天赋当然杠杠的。
陆世廷:殿下不要再挑战我的底线,如果挑战了……那我改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