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复（2/2）
立刻就有两个身强力壮的跑过去，将那个小太监带到了他面前。
“把他的头擡起来。”
小太监被粗硬地卡着下巴掰正了脸。
少年眸里墨色如水，淌过小太监脸上的惊惧和惶恐。
他记性很好，从小背书快，认人的脸当然也过目不忘。
大到上辈子是谁让他死在北狄，小到谁克扣过他的衣食，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这个看起来圆脸讨喜的小太监，是去年夏天往他母妃的院子里扔蛇的那个。
那些蛇虽说都被拔了尖牙，也没有毒，三皇子指使这件事不过是为了看他惊慌失措，他母妃恐惧嚎啕的丑态，以此为乐。
但他母妃因为这件事连着几夜都惊恐不安，生了一场大病。
在偏殿缺医少药，大病是要死人的。
他一向是睚眦必报。
“是你啊。”
少年穿着干净华贵的白衣，五官更像江南那边的长相，清俊秀致，烟雨松竹，因为年岁不大，脸颊的轮廓还是偏柔和的，不带什么攻击性。
只一双桃花眼点了漆墨一般，溢出一丝笑。
比天边的月辉更清更远。
“我记得你，你是三哥宫里的人，是岭南人吧，会养蛇，还会驯兽。三哥从豹房里挑的一只豹子就是你驯养的，对不对？”
“……是，六殿下，奴才会驯兽。”小太监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六殿下要是喜欢，奴才去豹房里也给殿下挑只好的——”
穆玦摇摇头：“我对养那些野兽不感兴趣，怕它们哪天兽性大发伤了我。不过下个月父皇要办春狩，我正好想驯一只白额猛虎献给父皇，不如你来办这件事，如何？”
小太监面露迟疑：“这……奴才恐怕得问过三殿下。”
押着小太监的宫人厉声训斥。
“放肆，六殿下让你驯虎是擡举你，怎么？三皇子的事比陛下的春狩还要紧吗？！”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小太监连忙磕头。
“奴才谨遵六殿下吩咐！”
穆玦勾了勾唇，问：“豹房里现在有老虎吗？”
“有，都已驯化好了，乖得像猫一般，还有新生几个月的小虎崽。”
“豹房里的人都驯好了，我再拿去献给父皇，岂不是显得毫无诚意？”
“六殿下的意思是？”
“命人去春狩的猎场抓一只猛虎来，关在铁笼子里，再让这个小太监进铁笼里好好驯那只猛虎——若是驯好了的虎父皇喜欢，自然重重有赏。”
话音落下，那个小太监刹那面如土色。
把他和新抓来的猛虎关进一个铁笼子？
那不必等到春狩，当天他就要变成猛虎的口中食腹中餐了。
驯兽大都是从小驯养，哪有——
“六殿下！六殿下！”
他扑到六皇子脚边，涕泪横流。
“求殿下饶命，求殿下饶命！”
少年诧异地眨了一下眼睫，问身边的宫人。
“我何时说要他的命了？他既然经常为三哥驯兽，应该能把这件事办好吧？”
宫人们低眉顺眼：“六殿下说的是，殿下为让陛下开怀，用心良苦，可谓纯孝。”
穆玦点点头，半蹲下身拍了拍几乎瘫倒在地上的小太监。
“离春狩只有一个月了，今晚你就去豹房驯虎吧，猎场那边的将士用陷阱捕虎，很快就能抓来的——至于三哥那边，我这就过去和三哥说。”
小太监被宫人们拖着往豹房的方向去了。
穆玦站起身，掸了掸脚边的衣袍。
夏明惊住了，好一会儿脸色才恢复过来，凑到他身边小声问。
“殿下……您真打算春狩时献给陛下一头猛虎吗？”
“是啊，不然我让他去驯什么呢？”少年眉眼弯着，“对了，三哥现在在哪儿呢？”
有宫人答：“三皇子今天从文华殿离开后好像也去了豹房，还未回宫。”
那真是巧了啊。
穆玦懒懒地擡起手掩住唇打了个哈欠。
“三哥应该能在豹房碰见那个小太监，我们也就不必特意去跟三哥说了吧？”
“是，六殿下。殿下今日辛苦了，不如先回安喜宫洗漱休息吧。”
第二日一早，穆玦坐在床沿更衣，瞥见不远处夏明步履匆匆地推门进来。
“我应该没起迟吧？”
他透过半开的窗子望了一眼天色，黎明时分，天还没大亮，有一种灰蓝的带着紫调的颜色。
夏明跑到了他身边，见他慢悠悠地在打理里衣的系带，一拍大腿。
“殿下，您怎么还在想去东厂读书迟没迟的事啊？”
穆玦反问：“那我该想些什么？”
“殿下忘了昨天晚上，您让三皇子宫里一个小太监去豹房驯虎的事吗？”
夏明嗓音有些抖，好像在忍着干呕。
”那个小太监今天早上死了！”
是被老虎活活咬死吞吃下去了，凄厉的喊声只响了半声就被咬断了喉管。
早上豹房的奴才去看的时候，那个小太监只剩下一件血衣和半副残躯。
就连见惯了血腥的人，看到那个场景都能把隔夜饭全吐干净。
“奴才早上光是听人描述，就觉得……”夏明苦着脸，“而且昨日三皇子也在豹房，闹了一通没能带走那个小太监，气得回宫了——三皇子今天该不会去向陛下告状吧？！”
穆玦穿好了衣衫，抚平衣袖的手指很稳当。
“看来我们今天早上去不了东厂了。”
三皇子一定会去告状的。
大概再过不久，就会有人传召他去御书房和三皇子当面对质。
穆玦走到铜镜前看着自己的脸。
这几天汤药不断，饭食也丰盛，他的脸色看起来好多了，没有以前那样苍白。
他吩咐夏明：“我想洗脸，帮我打一盆水来吧——不要添热水。
他用冰冷的井水洗了脸，睡了一夜在被褥里捂暖的手一被冷水浸透就失去了自己再暖和起来的能力。
来传唤他去御书房的不是皇帝身边的太监，而是陆世廷。
对方挨了脊杖才第三天，竟然进宫了，穿着墨蓝色的衣袍，看不出受了伤。
他走出安喜宫，没让夏明跟着。
“老师怎么来了？”
晨曦初起，宫里的廊上飘散着薄薄的雾气，少年从雾气的一端走过来，墨发很快就沾染了一层湿意。
他知道，昨日自己让三皇子宫里的小太监去豹房驯虎的事情，陆世廷肯定早就知道了。
或许那个小太监刚咽气，相关的奏报就已摆在了对方的案头。
少年起初是快步走的，走了一段路，又变成了跑，腰间的玉佩丁零当啷，没有一点宫里的规矩。
陆世廷淡淡看着少年跑到他跟前停下。
“陛下召臣入宫，说六殿下出了事。”
“我也正想去找老师。”
少年自然地攥住了他的衣袖，隔着初春厚重的衣料，少年手心的冰冷还是透了进来。
陆世廷目光下移，落在穆玦发白的唇上。
“殿下的脸色不大好看，手也冷，添一件衣服再去御书房见陛下吧。”
“豹房的事……”少年言辞有些混乱，颠来倒去的，“豹房的事怎么会这样？早上夏明跟我说那个小太监死了，是被老虎咬死的，可他不是会驯兽吗？”
小狼崽像结结实实被吓到了，身边没有人能为他拿主意，他本能地要找一个自以为可以信赖的人。
“我见过三哥养的豹子，比狼犬还要大，在三哥身边很听话，就是那个小太监驯的。很多宫人也跟我说那个小太监能驯好老虎……”
“六殿下。”
陆世廷接过宫人递过来的狐裘披风，绕过少年的肩把人裹起来，嗓音低沉。
“陛下还在御书房等殿下过去。”
穆玦在心底轻轻“啧”了一声。
颈边柔软的狐毛连带对方粗砺的指腹轻轻蹭过他的下颌，微有些痒。
陆世廷每一次都能像个旁观者一样站在边上，滴水不漏。
难道没有令他惧怕的虎豹吗？
“我知道……我马上过去。”
少年指尖冰冷，深吸了几口气才把话说出口。
“陆秉笔就不要跟我一起去了吧……这件事和老师没有什么关系。”
“陛下召臣过去，臣不能抗旨。”
穆玦一路牵着陆世廷的衣袖往御书房走。
少年还没开始抽条，看起来还很清瘦，半个身子都躲在对方身后。
曹毅跟在后边，脑海里关于六殿下的印象一会儿是以前乖巧的样子，一会儿是把小太监送去豹房喂虎的残暴。
现在……
他叹了口气。
六殿下或许真以为那个小太监能驯好老虎呢？毕竟驯兽这种事，六殿下在偏殿又哪里能清楚。
那些宫人也是的，看六殿下受宠，年纪小，就只知道讨好哄骗殿下，由着殿下的性子来。
六殿下八成是不知情的，只看到三皇子养的豹子健壮好看，不知道野兽要从小养才能驯化。
瞧，躲在他们秉笔后面脸都白了！
陆世廷：感觉六殿下不大聪明，不确定再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