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师（2/2）
不等穆玦出声回答，外面的宫人已经推门而入。
少年情急之下只好两步跨到陆世廷身后，借对方的身体遮挡自己。
毕竟他现在虽然粗略地裹了件外袍，但还是不大雅观。
习惯了在偏殿什么事情都自己做，他根本适应不了洗澡更衣的时候周围有宫人看着，哪怕是太监。
宫人们鱼贯进了殿中：“六殿下，陆秉笔？”
穆玦站在陆世廷身后，迅速在检查自己的衣冠。
平日里没觉得，现在站在陆世廷身后几寸距离才发现原来对方看着身量颀长，玉革带束起的窄腰劲瘦，但其实肩也很宽，能完全把他罩在身后。
陆世廷似乎也能明白少年人的羞赧，并没有把他推出去回话，而是替他答了。
“刚才六殿下不慎打翻屏风发出了响动，没有出事。六殿下还未更衣，那套衣服脏了，再拿一套新的过来，这里我看着，你们先出去吧。”
穆玦微微斜了斜身子，在陆世廷身后露出半个脑袋对着宫人点了一下头，示意他真的没出事，宫人们立刻恭敬地行了个礼，很快退出去了。
穆玦赤着脚从陆世廷身后往边上走了几步，面对宫人的短暂精神紧绷过后，太阳xue处又传来一阵晕眩感。
他的身体实在不大好，得趁着现在用“仙人托梦”骗到了皇帝的“宠爱”，抓紧问皇帝要点好东西补补。
否则泡个热汤池都差点热晕过去摔倒，以后可怎么办？
“汤池附近雾气浓重，六殿下一时不适应觉得不适也是正常的，可要传太医？”
穆玦摇摇头，先向陆世廷道了谢：“我已经感觉好多了，想把衣服换好……能不能请陆秉笔出去等一会儿？”
陆世廷把腰带剑收了回去，修长的手握着细窄的剑柄时，骨节分明。
“那臣在殿外等候殿下。”
穆玦传戴整齐出去，离开了汤池边的热气，清爽的雨后凉风一吹，呼吸顿时顺畅了不少。
少年穿着一袭银白色绣着仙鹤群山的圆领宽袖袍，半湿的墨发一半挽起来，用翠玉发簪束好了，一半披散下来，在阴雨霭霭间那双桃花眼点漆般清润，一下子将周围的风景都衬得明媚起来。
白衣本就显得俊俏，加上“仙人托梦”的传闻，宫人们行着礼，悄悄打量着这位突然得宠的六皇子，恍然觉得六殿下行走间的确有些仙风道骨的味道。
穆玦和陆世廷回到御书房，皇帝正在听几个大臣汇报关于玄天观坍塌的事。
因为提前命令正在修建道观的官员、工匠、徭役都撤了出去，这次玄天观倒塌并没有人伤亡。
只是耗费巨大的道观就这么化作了一地废墟，肯定是要严查的。
“玄天观的事朕已经让陆秉笔负责查了，搜查到了证据自然会交给大理寺和邢部。”
这么重要的案子就这样交给了一个宦官和东厂。
穆玦注意到几个大臣面色有些不好看，但显然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几人也不敢当着陆世廷的面当场求皇帝改了旨意，只好先俯身领旨，退了出去。
皇帝看起来不大在意玄天观的事——他修建道观本来就是为了向上天体现诚意。
现在他的一个儿子得到了仙人托梦，那就说明仙人已经看到了他的诚心，来指引他修习道法，求得长生了，还在乎一个玄天观干什么？
至于建造玄天观花了多少钱，累死了多少百姓，那就不是他会去理会的事了。
“来，玦儿——怎么沐浴更衣去了这么久？”
后面那句是问陆世廷的。
穆玦顺着皇帝招手的动作去到对方身边，站在高处听到陆世廷把刚才汤池边发生的事叙述了一遍。
省去了他没穿好衣服的部分。
“原来如此，玦儿的身子是比其他皇子都差了一些。”
陆世廷：“陛下，臣听闻有仙缘的人身体总要比常人弱。”
皇帝沉吟了一会儿：“是这个道理，不过玦儿身体不好朕看着也心疼——叫太医每日来给玦儿诊脉，开一些温养的方子，不用省药材，缺什么都从朕的私库里拿。”
穆玦巴不得对方多给他送一些好东西。
不仅他要用，他的母妃也要药材治病。
少年受宠若惊地跪下来就要谢恩，被皇帝一把扶住了。
皇帝笑得格外慈祥，只不过眼下的青黑色和眸里的红血丝让这笑并不显得多么亲和。
“我们父子之间不必如此生分，以后如果没有外人在，就不用向朕行礼了。”
皇帝又关心了他几句，终于切入了正题。
“那天仙人托梦，可还有跟玦儿说些什么？”
穆玦看着皇帝握着他的手不放，在心底叹了口气。
刚刚自己泡汤池的时候搓了那么久的手背算是白搓了。
他先迟疑地摇了一下头，又点了点头。
皇帝手上力道一重：“这是什么意思？仙人说什么了——玦儿有什么话都可以直接跟朕说，用不着避讳！”
“那天仙人只跟儿臣说了玄天观倒塌的事……但在东厂的几天，儿臣又做了几次梦，儿臣原来以为是噩梦，梦里的是什么邪祟，今天听到玄天观的事成真了，才知道那真的是仙人。”
“仙人给了儿臣一本书……儿臣每夜都能在梦中翻看，但是，但是——”
“但是什么？”
皇帝已经年过半百，两鬓有了白发，身体也不如壮年时康健了。
看着眼前的皇子们一天天长大，皇帝坐在这副龙椅上，想来也很担忧自己哪一天寿数尽了，再也享受不到现在的荣华和权势。
“那本仙书里写了什么？！”
穆玦吃痛地抽动了一下眼尾。
皇帝很急切地想从他嘴里得到答案——那是对方梦寐以求的仙书。
全然没意识到他新“宠爱”的皇子的手腕已经被他捏得失了血色。
他看着皇帝的眼睛，拖了几秒钟，才缓缓出声回答。
“儿臣……不认字。那本书上的字，儿臣大半都看不懂，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他说完，看到皇帝一瞬愕然的神情，还有不远处陆世廷幽深的考量的目光。
他在心里轻轻笑了一会儿。
在刚刚拖延着吊着皇帝的时候，他有一种自己是个提着砍刀的刽子手，在等候犯人处斩，看着犯人焦急恐慌屠刀落下的愉悦。
他知道自己这样的想法实在不像是什么圣人书上的君子会想的。
但那种战栗顺着血液流淌过全身，他喜欢这样的感觉，也乐于沉溺。
陆世廷、皇帝、太子……哪个算得上君子？
但他们现在不都过得很好吗。
在宫里做君子，那才是自寻死路。
皇帝讷讷地松开了他的手，笑容有些僵了。
“是了……是了。朕差点忘了，你还没有去文华殿读过书，也没有先生给你开蒙，自然是不认得几个字的。”
他看出皇帝在懊悔。
当然不是懊悔耽误了他这么多年读书的时间，而是懊悔当初要是让他去文华殿了，那么现在已经能知道仙书的内容了！
真是悔啊！
“这样，从明日开始你就去文华殿和其他兄弟一起读书，朕会嘱咐太傅多关照你。”
“那仙书，你能看懂多少，起来就默下来多少……玦儿觉得这样如何？”
“仙书的内容儿臣能看懂的自然应该写下来献给父皇，但去文华殿……”
皇帝：“玦儿不愿意去文华殿？”
少年羞愧地低下头，似乎很顾虑：“儿臣从小就没读过书，和其他兄弟比差得远了，去文华殿怕是也听不懂太傅讲了什么，儿臣丢脸不要紧，只是怕让父皇面上无光。”
皇帝欣慰地拍了拍他的手背。
“玦儿真是孝顺……你说的也有道理，但读书是一定要读的，否则以后封王去了封地怎么处理政务？不如朕单独给玦儿找个师父吧。”
他这次不想去文华殿和九皇子他们一起读书，只是暂时不想耗费时间应付他们的刁难。
他现在有更难对付的人要应对。
穆玦组织着言辞，想着怎么和皇帝说自己已经有想要的老师了更合适，忽然听到陆世廷的嗓音淡淡响起——
“陛下，太傅们都在文华殿有课业要教，只怕抽不出时间来，不如由臣来教六殿下吧。”
穆玦桃花眼微颤一下，下意识侧脸望过去。
他也想让陆世廷来教他读书，这样两人不可避免要朝夕相处。
他一边可以扮演好自己无害的怯弱皇子角色，一边尝试去摸清陆世廷的底细。
要是取得了陆世廷的信任，他就能一边借着皇帝的宠爱，一边借着陆世廷的权势，把太子、九皇子那些人一个个都杀了。
但他没想到陆世廷会主动向皇帝提出来。
或许……对方也想查他的底细吧。
毕竟陆世廷这样的人，应该不会信神鬼之说。
少年做出惊喜的样子，对上皇帝询问的眼神：“儿臣……全听父皇做主。”
皇帝点点头，爽快地答应了。
“那就先由陆秉笔教玦儿读书吧——玦儿以后就到御书房的后殿去读书，这样朕若有事，召陆秉笔也便利，你我父子也可以时常交流感情。”
师徒情深（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