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外篇·壹(2/2)
盛时行二人看她容色没什么不对,也就没多问,三人欢欢喜喜来到繁楼,点了一桌子喜欢的菜,盛时行正准备点些羊羔酒,却被颜幻阻了,将一路提来的布袋往桌上一放,解开系绳,顿时一个漂亮的琉璃瓶子入眼,盛时行没想到她把这瓶酒带来了,也仿佛预感到了什么。
颜幻看着二人笑了笑,将那封签小心揭下来收在了荷包里,才打开瓶子,顿时一阵葡萄香气混着酒香逸散出来,令人闻之欲醉。
孙九娘虽然不知这瓶酒的来历,但仿佛也猜到了,笑着眨眨眼:“这么好的葡萄酒,可不像是市面上能有的,或许唯有鸿胪寺的官员才能买到?”
颜幻嗔了她一眼,小心托起瓶子给三人酒杯里满上,笑着红了脸颊:“的确是某个鸿胪寺官员托嗣音给我的,所以我觉得这酒只能跟你们二人喝。”
孙九娘一听就懂了,看着盛时行:“哟~~”
惹得颜幻拿筷子去敲她额头:“哟你个头!”
盛时行心中畅快,便端起杯子与她二人一碰:“总之当浮一大白。”
颜幻一杯酒下肚,也不知是酒意上脸还是羞涩,脸颊红红的:“你不能光喝,你得帮我回去问问那送酒的人,前次在我家说的那些话,到底是酒话还是真心话,还记不记得了。”
盛时行微笑看着颜幻:“此事不用问,我都能替他答,既是对着你说的,哪怕是酒话也是真心话,何况我自己的弟弟我自己知道,他除了不通武艺,哪里都好。”
盛时行这些话,让颜幻的脸更红了,可当着最亲近的两个姐妹,她也不故作矜持,欢欢喜喜地笑着,末了又道:“好了好了,揭过这个话题,总之你们知道就好!”
二人却不依不饶了,拉着她就要问详细,颜幻笑闹几句,好容易掩过去,三人的话题却是愈发飞来飞去,一会儿说到刘玄默拿云石镇尺当剑耍,一会儿又说承阳长公主忙着节令上黄老之事,路景行一个六部堂官只能带着他家小郎君往衙门里去看公文,一会儿说孙九娘往冀州追杀采花大盗,结果跟香山派大雨冲了龙王庙,若非认出叶忱那身红衣,险些挑了冀州最大的江湖门派,一会儿又说颜定每每生气她们几个相聚就要到繁楼,而不去自家酒楼,都要被嫂夫人揶揄酒楼盖的不高心气儿还挺高……
说一阵,笑一阵,一餐饭都是打着滚儿落的肚,五两一瓶的佳酿也见了底儿,三人都有些薄醉,虽然天只是擦黑,但颜幻和九娘不放心盛时行自己回家,坚持将她送到了家门口,盛时行掏出钥匙开了门,转头笑道:
“不然你俩进来喝点茶,九娘你今日住我家得了,你兄长还没回来……”
颜幻犹豫了一下,孙九娘却是嘿然:“不了不了,你赶快进去吧,我想去夜市吃点凉水醒醒酒,顺路就去非真家酒楼住了,非真你陪我去,给我好好讲讲……”二人这么说说笑笑,勾肩搭背地走远了,盛时行笑着摇摇头,转身进院插好了门。
一进门,她就觉得有些不对——似乎院子里的一些东西被人动过,厨下隐隐还飘过些烟气——虽然她也请了一位街坊五嫂隔三差五帮忙来打理些家务,可今日并非约定前来的日子,盛时行很是疑惑,却并不怎么担心,毕竟……
进入后院,阿黄和阿黑摇着尾巴跑过来舔她的手心——这二位就是她独居小院的底气,既然它们没什么异动,那可能是五嫂有什么缘故提前来了吧……
盛时行这么想着走入厨间,果然摸到灶上还温热着,锅里是……一大锅热水?
她家煮茶一般都用泥炉,只有……
盛时行心念一动,撩开东边小间的门帘,果然看到浴桶湿着,旁边的衣架上……
她走出厨间,擡头望着星斗深吸一口气,轻抚了一下不争气开始猛跳的心口,几步进了堂屋。
房内没有点灯,隐隐逸散出的皂角香气里混着她最爱的那种冷香,盛时行咬着唇憋着笑撩开寝间的门帘,看到拔步床最里面一进的帘子撂着,外面几进梳洗的东西却都摆好了。
盛时行脱了外袍走过去,还没待撩开帘子,就看到露在外面一只闲适耷拉着的手——被窗外皎洁月色一照,更如上好的细瓷一般白的像是要发光。
她绷不住了,轻轻撩开帘子,俯身在人耳边轻声开口:“刘聿卿,别装了……”
就看到月色下,眼前人绯红双唇抿了抿,终是忍不住挑起一抹笑:“没装,刚醒。”
盛时行无奈坐在他身边,被人家一把搂住了腰。
“以你的耳力,怕是我们在门外聊天的时候就醒了吧……”她“气哼哼”地点亮旁边小槅子上的灯,便看到自家夫君只穿了一身雪白中衣散着头发躺在床上,一看就是刚沐浴完。
她轻车熟路地捞起他随便扎起垂在枕边的头发,蹙眉“啧”了一声:“咱俩认识七年了吧,这个毛病总是不改,湿着头发睡要头痛的……”
她这么念叨着起身到盆架上拿了干手巾回来给他攥着头发,心中却是压不住的甜蜜:“怎么把大军扔在外面自己回来了……何时回来的,白日里就眯着了,是不是又连夜跑马赶路了?都说那东夷倭人阴诡毒辣,你没受伤吧?”
一口气问了好多,刘崓却只是含笑看着她,也不回应,盛时行看他那“侵略如火”的目光就压不住脸红,撂下手巾又拿来梳子,垂首借着帮他梳开头发遮掩,只听自家夫君轻叹一声:
“这刚回来,正事也不说,就跟审案子一样审我。”刘崓坐起身,把梳子接过来放在一边,舒臂将盛时行搂住。
依偎在自家夫君怀里,盛时行欢喜地眯着眼睛:“谁审你了,我刚问的不都就是正事……”
“那是朝堂上的正事,不是夫妻间的正事。”刘崓笑着亲亲她额头,盛时行擡头对上他满含情意的双眸,忍不住擡手抚上他脸颊笑问:“那依你说,夫妻间的正事是什么?”
“自然是想我。”
“……”
“到底想不想?”
“……想,很想。”盛时行败下阵来,心说七年时光,眼前这位真好似换了个人——仅仅是私下相处这方面。
这么粘人,说是二十三还差不多吧……
但不得不说,她对他这样子,很是喜欢。
说笑间人家就凑过来试图“得寸进尺”,盛时行躲了一下嗔笑:“别闹,我去梳洗梳洗,今日出城了,一身灰尘。”
刘崓知道她好洁,也不勉强,乖乖放开自家娘子,却也没忘了嘱咐一句:“那你快点。”
盛时行脸上发烧,也明白今晚怕是难逃“好事”,索性往厨下洗了个澡,泡在浴桶里突然想明白了——自家夫君为何在锅里留了那么一大锅热水,似乎也明白了九娘今日在树上看到了什么。
可江浙在东边,他就是越过大军先回城,也应该是走保康门或东水门,怎么会绕到北边的金水门附近呢?
一时想不通,盛时行匆忙洗好换上干净的中衣回到房里,走到床边却见帐幔又撂下了,里面也没什么声音。
不会是……真睡着了吧……
她这么想着撩开床幔,眼前赫然是自家夫君的笑脸,说实在的,略有点吓人。
盛时行笑着揉了揉自己砰砰跳的心口,擡手一锤他肩膀:“干什么装神弄鬼的,你几岁啊!”
却被人家搂着腰直接拽上了床。
盛时行心中欢喜羞涩,可刚刚的疑惑还没有解开,笑着搂住他脖颈:“我问你,今儿是不是走的金水门进城?”
“哟,这都能勘查出来吗?”刘崓愣了愣:“你是看我的鞋了还是看我衣服了,怎么看出来的?”
盛时行被他逗笑了:“我是有多无聊还要勘查你的行迹,是今日午后非真和九娘逗笑,九娘上了树,结果应该是恰看到你骑马进城,她也没看清,就没跟我们明说……刚刚在门外,我让她进来她却拉着非真跑了,可能是怕真是你的话……”
刘崓这才听明白,笑着将她搂紧:“那倒是巧了,我今日的确是那个时候从城北进来的,自然也有我的缘故,稍后告诉你。”
盛时行听他言语轻松,就知道应该不是军机上有什么变故,心里一松便依偎过去:“没事就行,不必事事都告诉我。”
刘崓笑着凑过来嗅了嗅,盛时行笑着一推他肩膀:“做什么像阿黄一样……”
“你晚上喝酒了?”
“嗯,非真带来的,关外的葡萄酒。”
“葡萄酒,那应该很甜。”
“是挺甜的……”
“我也想喝。”
“我又不知道你回来,没给你留。”盛时行愣了愣,却见自家夫君起身压了过来,在她唇上轻轻一琢:“没事,这点儿够了。”
盛时行嗤嗤地笑,又被人家拽着手伸到中衣里面:“不是问我受伤了没?你自己查查。”
虽然七年间这样的亲昵数不胜数,可盛时行轻轻抚在他胸口,感觉着那种熟悉的,细腻中又带着些许涩手的触感,还是会让她瞬间面红耳热:
很像上好的宣纸,让人想在上面好好书画一番。
对于自家爱妻的反应,刘崓非常满意,笑着一擡手,灯盏应声而灭……
翌日清晨,盛时行被春日里和煦又带着几分锐利的阳光唤醒,掀开床幔,类似风拂窗棂却更加细碎的声音响在庭院里,盛时行舒展了一下腰肢,熟悉的飨足慵懒感弥漫到全身。
起身披衣绕到房后花园里,果然声音的源头正是自家夫君,听着自己熟悉的玄色长槊劈开东风发出的细碎锐鸣,盛时行突然想到第一次看到刘崓舞槊那时……好像是在茫茫黄沙里,熹微星野下……
对了,是他们合力破了币赏案那日,彼时想不到眼前令人畏惧的一代名将,居然会成为自己的夫君。
刘崓听到她的脚步声,将战槊随意一掷便恰好落在兵刃架上,看得盛时行愣住了,赞绝声还没出口,人都到了眼前。
周身先是一暖,又是一轻,盛时行回过神已经落入人家怀中,被打横抱着往主院去了。
“你什么毛……”
“天这么凉怎么穿这点儿就跑出来,闪到风如何是好?”
“哪里就那么容易着凉。”盛时行对他这种沾了自己就大惊小怪的毛病已经很熟悉了,也是完全没办法,毕竟在孕育一双儿女那会儿,若非她晓之以理婉拒了,几乎要被他呵护得脚不沾地。
此时被人抱在怀里,周身都笼罩在他那种独有的香气中,大早上的又有点迷迷糊糊了,虽然今日是休沐,盛时行决定得说点别的牵扯一下注意,可刚回到屋里在床边团好,就看到自家夫君提了热水进来,在自己面前把袍子一褪,随便缠在腰间就开始擦身。
“你可能是我见过最爱干净的男子……”
“我娘也说我很各色,但没办法,习惯了。”
“嗯……”此人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的本事又精进了许多——盛时行这么想着,索性丢开羞涩,反正不看白不看。
“今日休沐,我也刚回来,陪你回家吧,将那俩小的接回来,也好让母亲歇歇。”
“嗯。”盛时行想到自家一双小儿女,便忍不住笑了:“你儿子现在跑得比阿黄还快,娘亲让我问问你小时候也这样吗?”
“怎么可能,我小时候乖的很。”
“也不知道是谁爬树上得去下不来,哭着让蕙姐去找表哥救命。”
“……说好了五岁之前的事情不说的。”
“原来你五岁就爬树,那你儿子还是不够皮。”
说笑间,二人已经梳洗完毕,换了利落的便服,刘崓擡头看看天色,正琢磨着带爱妻去哪儿吃个朝食,还是索性到岳家蹭饭的时候,耳畔忽然传来一句:“昨晚上说过的,别忘了。”
“哦。”刘崓转过头,笑意敛去八九分,看得盛时行心一沉:“怎么了,真是战事不顺吗?”
“不是。”刘崓拉着她走到床边坐下,压低声音道:“我是刻意让他们带兵慢慢回,自己绕路去了趟金钗谷。”
时隔数年再听到“金钗谷”三字,令盛时行没来由打了个冷战:“你去找师父师娘?为何要偷偷摸摸去,你身体……”
“嘘。”刘崓擡手轻轻按在她唇上:“莫慌,不是我,我是去找师父师娘商议,请他们来一趟京城……”
“京城……”盛时行想了想京师里能劳动白老侠客二人亲自前来的,心一下子揪紧了:“陛下?”
刘崓轻叹一声,点了点头:“不过你不用担心,并非是陛下的龙体有了什么大症候,只是宫中御医的药用着起效甚微,问就是让他静养,可如今新政初兴,西北未平,渤海国又蠢蠢欲动,他哪里能安心静养得住?故而前次回来禀告军情,他单把我叫去福宁宫问,我只说试试,此番到了师父眼前,也不敢说我跟陛下真正的关系,只以义母为借口,说陛下是我的表弟,干系新政的关键之人,好在两位老人家高义,也不追根究底就应了,我稍后还要进宫去跟陛下商议怎么安排,最好是能让他到咱家来,你也明白,他忌讳让人知道他的身体……”
“嗯。”盛时行应着,但也无法完全放心——当初大家都以为今上只是不通武艺,文弱了些,谁知道他本就有不足之症,却又太过好强,一直瞒着列位臣工,自监国以来一头扎在国政上,夙夜忧思,宵衣旰食,十年下来居然出了大的亏空,撑不住了才在皇后的坚持下,偷偷告诉了几个亲近重臣,如今太医院几位医术一般,找民间的大夫又怕走露风声,刘崓早就心心念念想请自家师父师娘出山为承平帝诊病调理,如今事情差不多成了,也想出了打消皇帝疑虑的万全之策,才算是松了口气。
说完正事,二人相携出门,溜达着来到盛宅,萧氏夫人听说刘崓来了,自是喜出望外,一边喊着内宅管家让厨下加菜,一边让盛时杰快去迎自家姐姐姐夫,盛时杰旬休也没出去,正教自家外甥女儿写大字呢,闻言扛起刘玄默拽着刘信约就往二门上赶,当舅舅的一路喊着“走喽,找你们爹去喽”,俩小的一路尖叫着咯咯笑,萧氏夫人看着“又没规矩”的自家儿子,和远处联袂而来的自家女儿小夫妻,露出欣慰的微笑:
“这才好,家下总算是又热闹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