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留王归(1/2)
陈留王归
春去夏来,被整个朝廷乃至整个天下关注的新律终于正式出炉,且不久后就被推广至了各州各郡。
廷尉陈群凭此功劳,一举登临了空悬已久的司空之位。虽说登临三公曾是无数士人的终极理想,但自六部出现之后,三公本就稀薄的权力便又一次遭到了削减。
概括来说,除了少府和卫尉还各司其职之后,其余公卿的职务与权利基本都被新出现的六部所撰取。
稍微懂些时势的人都知道,如今朝中的实权部门是台阁,是六部。曾经被无数人艳羡的公卿,今日已同虚职、加官无甚区别。
真正被今上所器重的公卿,早就兼领了六部的职位。
只有那些不被今上所信重的大臣,才会继续蹉跎在那些无用的岗位上,随时面临着被取缔的风险——而在这些臣子当中,又有小部分自矜自傲的人,亲手将女帝递出来的橄榄枝踩在了脚下。
因为大半出身清贵世家的臣子,都不喜庶务,甚至对庶务半点儿不通,只知道一味地依仗家臣。
再加上当时形势犹不明朗的缘故……谁愿意抛弃两千石的高位,屈尊降贵地到那劳什子六部去呢?
今日便只能悔不当初了。但此时的形势,其实也由不得世家公卿们后悔了——几乎所有的世家大族,都将目光投向了印刷术。
印刷术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这意味着书籍将不再贵重,不再珍稀,这意味着那些卑微的寒门乃至低贱的平民,尽数拥有了和他们一样通读经典、学习知识的权力。
再然后,这些在养济院长大、女吏教导的孩子,将会进入那座大儒云集的鸿都门学,然后同世家大族的子弟一样,踏入仕途。
这些卑贱而低微的人,这些原本会成为世家府上佃户、奴隶、家臣的人,将与世家贵族出身的子弟站在同一条跑道上。
他们将挤压世家的生存空间!
已经习惯了高高在上,习惯了锦衣玉食的世家大族,绝不愿意看到一个新兴阶层的崛起……没有人愿意坐视别人抢走自己的财富,哪怕,那些财富原本并不属于他们。
一阵兵荒马乱之后,雒阳城里新一轮的争斗便再次开始了。
醉生梦死的公卿贵族们终于从梦梦中惊醒,开始频频上书弹劾新政的首倡者,也就是御史中丞仲长统。
深陷漩涡之中的正主丝毫不以为意,他的锋芒甚至比以往更盛!
居于重重宫阙之中皇帝亦未曾在意,恍若那些堆积如山的弹劾奏章,根本没有在她的面前出现过。
后来的女帝为了堵住世家的嘴,甚至不顾亲信的反对,毅然复了旧制,拜仲长统为相,总揽朝政,监理百官。
事情行至此处,那些来势汹汹的臣子终于明白了一个事实:出身庶族的仲长统的确没有座主,没有门生,也没有家族的支撑,但女帝就是他最强硬的后台!
只要女帝一日予他信重,他便一日是大权在握的丞相;只要女帝不曾疑他,由他所倡导的新政便永远不会停滞。
安享太平的世家贵族再也不能耽于玩乐,而是忧心忡忡地思量起了自己的前程,子孙的前程,家族的前程……
直到司徒杨彪的请柬送到了各府,他们心中的忧虑才稍稍缓解了些许。
在司徒杨彪的寿诞当日,许多在朝中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备好厚礼,亲自领着仆从到了司徒府。
觥筹交错,歌舞升平。列席宴会的公卿无不是一脸热络,笑意吟吟地与自己身旁的同僚,或是主座的主人推杯换盏。
酒过三巡之后,难免会有人生了醉意。这时候,就该借着那似真似假的酒意,开始提些不宜轻易提起的话题了。
有人拉着身旁的同座谈起了时事;有人殷勤地向此间主人敬了杯酒,明里暗里地问及他对新政的看法;
也有人将周围环视一圈,然后将目光落到那几个空余的席位上,阴阳怪气地冷哼一声,道:“真是不巧,陈司空、荀令君今日竟都不在?”
当今皇帝所重用的那批人,在席中这些自命清高的世家子眼中,几乎都是出身低微的泥腿子——除了荀彧与陈群。
同是高门出身,这两人本该与他们同气连枝,奈何却是新党的中流砥柱。
“许是有事耽搁了……”有不欲多生事端的人,想出来打圆场。
奈何被一道尖刻的声音突然打断。
“也是,那二位都是一等一的清风峻节,怎愿意与我们混在一处……”
“听说前段时日大中正本想推举荀悦,也就是荀令的大兄荀仲豫入朝为官,也被荀令出言婉拒了呢……”
众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却见上首的杨彪始终未置一言,便识趣地换了话题,不再频频提起荀彧的事情。
但心中终究是不得安宁。
他们这些人来杨府赴宴,本就是想打探打探弘农杨氏要如何作为,可杨彪竟是半点儿口风也不露……难道他邀这么一帮人来府上赴宴,当真只是为了祝寿?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一派仙风道骨的杨司徒默默捋了捋自己保养得当的长须,笑着打断众人的窃窃私语。
“诸君何必忧虑?”他风轻云淡地转了转手中那杯佳酿,意味深长地说道:“陈留王殿下,不是快要回朝了吗?”
有人不明所以地皱起了眉头,也有人想通其中关节,露出得意的笑。
其实,陈留王刘协早就该回朝了。今年已经是他离开的第四个年头。
早在去年,他就该离开皇陵,回到这座风起云涌的雒阳城。时隔几年,他在血缘上最亲近的两位亲人好似没忘记他这位倒霉弟弟,专程派了官员前来,护送陈留王回朝。
但当时的他不想回去,也不能回去。彼时,正是那则民更其王的谶言流传得最广的时候。
他不知道自己回去之后会不会碍了谁的眼,挡了谁的路,便索性装起了病,打算在这不见天日的皇陵里多待些日子。
来接他回朝的官员也很识趣,只象征性地坚持了一番,便将陈留王病中不宜奔波的事上报给了皇家。
于是,刘协回朝的事情便一直拖到了现在。
如果可以,他倒宁愿在条件艰苦的皇陵里,一直做个默默无闻的守陵人。然而十二岁的陈留王十分清楚:他终究是要回去的。
如果放任幼弟在贫苦的皇陵里自生自灭,天下人要如何议论皇帝?当今天下的主人,他同父异母的长姊,绝对不会这样做。
……可一旦回去,他的日子便不会再像现在这般风平浪静了。
雒阳是大汉最繁华的都城,也是四海最深不可测的深渊。
刘协大致明白,回朝后的陈留王要面对什么。
但当他的车驾真的停在了雒阳的城门前,当率百官出迎的当朝丞相在他面前躬身行礼时,他还是没忍住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
眼前这浩浩荡荡的排场是为陈留王安排的,也不是为陈留王安排的。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刘协乖乖巧巧地回了仲长统的话,而后便在专人的指引下,回到了自小生长的汉宫。
“臣弟拜见陛下。”他端端正正地拜倒在玉堂殿里,做足了谦卑的姿态,偏偏擡头时,眼中却又能恰到好处地流露出几分孺慕之情。
“协弟可还安好?”
当那双温暖的手将刘协扶起来时,他鼻子一酸,竟有了落泪的冲动,“蒙陛下垂询,臣一切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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