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琰回雒(2/2)
敲定此事后,陈群紧接着起身,如实汇报了新法的修订进度。
刘晞只是简单过问了几句,便不再多言,转而与众人商议起其他政事。
脾胃处的疼痛再次浮了上来。
事到如今,她早已分不清是疼痛牵动了情绪,还是情绪牵动了疼痛,只是禁不住地感到难过,下意识地想以手撑额,按揉起周边的xue位。
此念乍生,可又陡然忆起此时的场所,便只好生生止住这个念头,努力保持心情的平和。
没有人发现女帝袖中的小动作,也没有人明了她心中的念头。
然而当重新擡头的刘晞将目光放到堂下时,却直直地与那双灿若星辰的眼眸对上了。
两相对视之时,似乎有什么呼之欲出的东西即将挣破枷锁,破土而出。
但失态只是一瞬间。
霎时间,荀彧与刘晞便不约而同地垂下了眉眼。
冰清玉洁的青年直起身子,将行礼的动作遮挡掩饰刚刚的那点儿失神,躬身道:“臣斗胆相问,不知陛下……您可看过臣拟的考课法了?”
自有政权开始,便有了根据官员政绩进行升降的规定,但却一直没有衡量官员政绩的确切标准。
刘晞若想要完善官吏考课黜陟制度,就必须先解决此事。
而这件事情并不是什么轻而易举便能完成的事情,因为官员的职位不同,各自负责的事务就不同,那么考量其政绩的内容自然也不能全然一样。
刘晞便将此事交给了精通内政的荀彧。
“文若呈上来的条陈,我自然看过了。”容色端丽而威仪深重的陛下微微颔首,满脸云淡风轻地答道:“我已仔细瞧过了,并无什么错漏,便按此试行吧。”
“此外,年末的上计不予废除,但其中积弊颇重,须好好整改一番。”
即便大汉的《上计律》早已给出了上计的明确流程,并规定了严厉的惩罚措施。但每年都还是有地方守令虚报信息,抑或是企图用锦绣繁华的文字掩盖自己不堪的政绩。
“以我看来,不如取缔上计簿,将其变为簿记或文账,责令地方守令每月、季、年都要按令上计。此外,再统一文账的行文格式。”
刘晞沉吟道:“此事依旧交由尚书台负责,荀卿早些领着属官拟个章程上来。”
“是,谨遵陛下圣令。”
荀彧领命退下后,御史中丞仲长统起身离席,拱手道:“臣亦有事要启奏陛下。”
“陛下上承天命,下应民情,是以继承大统,承续宗庙。自您登基以来,天下百姓无不殷殷瞻望,冀期圣政。”
仲长统举手加额,忽而撩袍拜下。
郭嘉一见他这动作便眼皮一跳,心知今日怕是平静不了。
事情果然如他所料。
眉眼锋利的青年再拜起身,不闪不避地望向刘晞,朗朗道:“臣请陛下收盐铁,断兼并,重启前汉之制,使三公监领朝堂。”
满座皆惊。
刘晞端起案上的茶盏,不紧不慢地问道:“公理为何想要让三公掌权?”
“夫任一人则政专,任数人则相倚。政专则和谐,相倚则违戾。和谐则太平之所兴也,违戾则荒乱之所起也[1]。”
倘若将一件政务委托给一个人,那么他便只能独自将其完成;倘若将一件政务同时托付给几个人,那么这些人将相互依赖、相互推诿。而后者只会让朝政越来越糟糕。
乍闻确实有些道理。
但刘晞并不赞同,搁下手中的茶盏,淡淡反驳道:“若君子处于其位,自然心存于天下,欲行其道;可若小人得位,恐怕只会存害人伤物之心,以济其私。”
“不论是将大权集结在君主身上,还是臣子身上,都太过冒险了些。”
“公理请起。”刘晞四两拨千斤地将此事按下,道:“此事无需再议,至于盐铁及兼并之事,容后再议。”
此时还远不是可以讨论盐铁专营及土地兼并的时候,一旦动了这两块利益,狗急跳墙的世家必然要反扑。
“今日的议事便到此为止吧,我也有些乏了。”
刘晞既然下了逐客令,那么各位臣子自然不再多言,纷纷起身告辞离开。
郭嘉与荀彧联袂出了玉堂殿,又毫不客气地跟着荀彧回了尚书台。
“想来文若应当不介意,嘉到你阁里去讨杯茶水喝吧。”
荀彧浅浅一笑,并没回话,倒是荀彧阁中的书佐听到声音后,喜笑颜开地回道:“君侯这是什么话,您若要来,我等自然是扫榻相迎。”
郭嘉和荀彧两人一个掌诏令,一个掌政令,经常在政事上有交集。一来二去的,就连身边的书佐随从也对对方熟识得很。
再加上郭嘉行事率性,待人和善,荀彧阁中的书佐很乐意见到他来寻自家上官。
“莫再贫嘴了。”荀彧轻轻斥了书佐一句,转头对郭嘉道:“奉孝稍待,彧这便去寻你要的那份文书。”
郭嘉点头谢过,随即便反客为主地坐了下来,随意拿了个案上的茶杯,为自己斟了杯茶。
清茶入喉时,却是微微一愣,此处的茶竟也有茉莉香——同玉堂殿里的茶水一模一样。
起初还不以为意,随口向身旁的书佐调侃道:“文若果真是个讲究人,喝茶也这么有雅趣。”
书佐闻言径直回道:“荀令本就喜爱在茶中添茉莉。”
郭嘉的动作微滞,若无其事地问道:“哦?他何时有了这个喜好?我怎么不知?”
“早先就有了。只是荀令知君侯不喜茶水,总是在您来时让我们撤下去。”
迎着郭嘉略微惊讶的眼神,书佐道:“反正自属下到荀令身边之后,荀令便一直有这个喜好。”
郭嘉的眉头越皱越紧,不自觉地忆起了刘晞殿里的茉莉清香,以及主公在自己提及此事时的微妙神情。
而书佐犹未有所察觉,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什么时候采摘的茉莉最适合入茶,哪类品种更具清香……直到荀彧回来,才堪堪住了嘴。
郭嘉自好友手上借过那份文书,倏而问道:“说来也怪,文若怎么还不成婚?单说这雒阳城,便不知有多少仰慕你的贵女,难道文若竟是一个也瞧不上吗?”
荀彧略略垂眸,无奈道:“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突生此念,想来问问罢了。”郭嘉答得不假思索。
荀彧不答反问:“奉孝不是也未成婚吗?”
“那怎能一样?我自在惯了,堂上又无父母管束,自然是怎么高兴怎么来。”郭嘉眼也不眨地望着他,道:“但文若同嘉可不是一个性子。”
“天下未定,何以为家?”荀彧淡声答了一句,语气是一贯的温和。
郭嘉便抿了抿唇,半认真半玩笑地说道:“如此倒也不错。我就怕文若为情所困,将来闹得满城风雨。”
荀彧还没说话,一旁的书佐听到这话后却没忍住笑场,不由得反驳道:“令君岂会是这样的人?再者说,来日令君便是真有了心上人,又为何会闹得满城风雨?”
“君侯莫拿我们令君玩笑了。”
“也对,也对。”郭嘉幽幽叹了口气,“今日是嘉的不是,不该拿你们家令君玩笑。”
“不过文若啊,你我都知道那群史官的笔有多锋利,还是谨慎些好。”
书佐听得云里雾里,可荀彧心知肚明。
“多谢奉孝提醒……荀彧不会越界的。”
他本就不奢求什么,能以臣子的身份站在她身后,看着她平安度日,也是极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