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楚楚×安楚(1/2)
刘楚楚×安楚
安楚已经不记得自己原本的名字了。
从当年黔州的那场饥荒中死里逃生前的那些记忆,无论好的坏的,好像都复上了一层血色。
偷偷把仅剩的一点吃食留给他后,他的父母说要再出去找些野菜,却再也没有回到那座破庙。
能咽下肚的草根树皮早已被饥饿的人们吃光了,哪里还有野菜呢?
饿死的人不计其数,但官府一直不曾开仓放粮,富商也早已举家离开了黔州。留下的百姓们只能听天由命,区别只是死得早或晚而已。
父母离开后,安楚在找吃食的过程中认识了三个同龄人,他们是一对亲兄弟和一个被父母抛弃的丫头。
这三人的情况要比安楚更差一些。那两兄弟总把自己找到的为数不多的吃食留更多给那个已经在鬼门关走过一回的丫头,但他们两个自己其实也就剩一口气在强撑着。
再这样下去,他们都会死。他们都很清楚。
所以身体状况稍好些的安楚答应了,一定会活到替他们收敛尸身后再死,不让他们被其他人拿来当口粮。
安楚曾以为自己没多久也能追上爹和娘,一起去下辈子过好日子。
直到那一日,相府的侍卫将他和很多被从各处寻来的消瘦少年一起赶到破庙前的空地上,安楚看见了那个被唤作“相爷”的男人。
安楚看得出来,相爷身上的衣服比县令身上的还要贵。县令是安楚曾见过的官职最高的人,可他说自己也没有钱粮救人,安楚不知道这个相爷有没有钱粮,又愿不愿意拿出来。
但安楚想活。
所以他第一个跪到了相爷面前,求他施舍自己一口吃食。其他人也学着他的样子磕头跪求。
同样忍饥挨饿许久,但他们都是同龄人中稍微康健一些的。既然都被侍卫寻来带到了一处,或许是眼前的贵人需要他们做什么事?
只要能吃上饱饭。他们觉得自己当牛做马都可以。
但相爷的目光并未在任何一个人身上停留,他只让手下端上了一碗还冒着热气的阳春面。
“本相最爱吃阳春面,但今日更想把这碗面分出来,赏给最有本事的那个人。”
安楚听见相爷饶有兴味地说。
所有人都看着那碗香喷喷的阳春面,垂涎不已。还有动作快的,已经开始想着法子讨好这位相爷。
但有侍卫拦着,无一人能近身。
安楚问出了自己心里的问题:“怎样才算最有本事?”
相爷并未朝他看过来,只语气平常道:“今日能活到最后的人,自然最有本事。”
“本相会把他带去长安。”
所有人都静了静。
相爷没有明说,但他们都听明白了。
这碗面和去长安的机会一样,只属于唯一一个活人。
只有其他人都死了,你才能成为活到最后的那个。
被赶到一处的这些少年虽然都饿得厉害,却不是连今日都熬不过去了——
这是要让他们互相厮杀吗?
衣衫褴褛的少年们惊惶不已,面面相觑。
这里的很多人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没有饥荒时,他们几乎每日都会一起去放牛割草,上山爬树,下河抓鱼。
正是容易饿的年纪,在这些吃不上饭的日子里,他们为了抢一口吃的,大打出手并不稀奇。
他们都怕死,可要让他们亲手杀人……
他们都有些犹豫。
见状,相爷有些不耐,命人将一条猎犬牵了过来,吩咐道:“先给它尝尝。”
侍卫将盛着热汤面的白玉海碗放在猎犬面前的地上,猎犬立即开始享受属于它的美味。动作间,不少鲜美的面条和汤汁都洒在了地上。
见状,在场已经许久不曾吃过一顿饱饭的少年们都有些躁动。
但有侍卫拦着,他们再目眦欲裂也无法从猎犬嘴里夺食。
“如果我们都不要这碗面呢?”有人忍不住低声问。
挨饿的感觉他们已经习惯了,但杀人……
饥荒里死了很多人,可那不是因为他们。
相爷随意擡了擡手,一名侍卫便立即拔刀,干脆利落地割开了那人的脖颈。
温热的鲜血喷溅出来,如巨石一般压在每个少年心头。
不参与,也会死。
“面凉了,可就不能吃了。”相爷漫不经心地丢下这句话,在一旁的梨花木椅上坐下。
片刻之后,第一个人开始动手了。
相爷这才让人将那条猎犬带了下去。
阳春面还剩下小半碗。
“这就对了,要见血才有意思。”他老神在在地说。
将周围的混乱看在眼里,安楚的双手紧攥成拳。
把唯一一个活下去的机会放在穷途末路的人眼前,看他们为此互相残害。
这位相爷以此为乐趣。
安楚没有先动手攻击任何一个人,但旁人的拳头朝自己挥来时,他无法站着不动,无法不还击,也做不到让自己就这么死于半碗被狗吃剩的阳春面。
饥饿,危险,怒意,鲜血,混杂在一起激发了少年们的血性,让他们在旁边同样消瘦饥饿的同龄人身上疯狂消耗着自己最后的生命。
安楚也不例外。
先是赤手空拳地扭打在一起,后来有人拿起了一旁的石头,再后来,开始有人向不远处的侍卫借佩刀。
不断有人倒在地上,每个人都杀红了眼。
难驯的猎犬被遍洒的鲜血刺激出了凶性,不住地想奔向那些新鲜的尸体。
打斗终于平息下来时,满地的尸体中,安楚是唯一一个还能喘气的人。
几名侍卫往两侧退开,将可以走向那小半碗阳春面的路让了出来。
面条还没有凉透,却像是已经散发出了腐臭。
安楚身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伤口,他将那把差点砍下他头颅的刀扔在一旁,使劲在破破烂烂的衣服上擦着自己的手。
却擦不去那股温热和黏腻。
“看来你是最有本事的那个。”相爷终于正眼看向了他。
安楚沉默地站在原地,垂在身侧的手因为力竭而仍然颤抖着。
他不想杀人,可他数不清有多少人死在了自己手里。
只要想杀他的人,安楚都没有心软。
他也想活命。
相爷淡声吩咐身旁的侍卫:“它饿坏了,牵它过去吃顿饱饭吧。”
“遵命。”
紧接着,安楚便看着那个侍卫将口涎横流的猎犬牵到了一具尸体前。
刚才那半碗阳春面对猎犬来说算不上什么,见自己终于能饱餐一顿,它野性尽显地开始啃食那些鲜血淋漓的身躯。
许是嫌弃眼前这具尸体太瘦,它只胡乱吃了几口腹部和大.腿上的软肉,便自顾自地走向了不远处的另一具尸体。
它其实更馋那个浑身是血却还能站立的活物,更享受猎物在自己口中挣扎的感觉。但没有得到主人的命令,它不敢妄动,只敢悄悄朝他看去一眼。
安楚面色平静地看着这一幕,几欲作呕。
但收回目光后,他还是看向了那半碗剩下的阳春面,一步一步走向那个活下去的机会。
没有筷子,安楚便端起那个猎犬用过的白玉海碗,狼吞虎咽地吃完了那小半碗由一具具尸体揉成的面条。
一滴汤都没有剩下。
相爷似是很满意于他的表现,语带笑意地说:
“有了今日的经历,往后你杀人时便应不会再心软了。你该知道,不是对方死,就是你死。”
“本相最喜欢从尸体中爬出来的刀。”
“今后,你就是相府的一名暗卫了。”
安楚愣了愣,下意识道:“我是……”
相爷摇了摇头,打断他的话:“相府的狗不需要名字,暗卫也一样。”
安楚不清楚当时心底的感觉该如何描述。
但他知道,自己活了下来。
当天夜里,安楚忍着身上那些狰狞伤口的疼痛,省下自己的晚饭偷偷送去给了那三个人。
他不想活到为他们收敛尸身后再死去。
他希望他们能一起活着。
他杀了很多人,今后也将继续杀人。
可他还是想救下他们,非常想,宛如魔怔。
只是无人能想到,第二日,江南雨隐楼的人便送来了大批粮食和衣物,在黔州城外建了粥棚,赈济灾民。
已经绝望的百姓们终于等到了可以活命的机会,那三个人也不再需要他冒着被发现的风险送去吃食。
他们可以干干净净地活下去。
安楚原本也可以。
可只差一日。
天翻地覆的那一日过去,他身上就已经沾满了再也洗不去的鲜血。
那些接连倒在他身边的少年身躯也已经变成了被猎犬啃食得残缺不全的尸体,被随意地扔在了乱葬岗上。
后来,安楚注意到,雨隐楼老板的小徒弟,那位身体不太康健的小姑娘险些被混乱的难民所伤时,他认识的那两兄弟拼死护住了她。和这两兄弟相依为命的那个丫头当时也一直忍着惧意把小姑娘护在自己怀里。
后来他们被留在了那个小姑娘身边,还有了新名字,群青,绿沈,柔蓝。
都是很好听的名字。
安楚曾这样想。
相爷出现在破庙前的那日,这两兄弟已经饿得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所以没有被那些侍卫选中。
而因为状况稍好些而被选中的安楚和其他少年,则自此走上了另一条再也无法回头的路。
终于都活了下来。
但他们救了人,他杀了人。
一无所知的他们向那个小姑娘求了情,说要带他一起走。
只是,在那之后,无论他们三人如何寻他,安楚都不再现身。
离开黔州前,相爷曾问他:“是不是后悔自己杀了人,更想和你那几个朋友一样,守在一个病丫头身边?”
安楚面色如常地否认了。
“后悔也无济于事,”相爷冷淡地说,“本相正是因为知道雨隐楼的人何时会来黔州赈灾,才会赶着过来处理一些不该活到那一日的废物。”
“至于那些孩子……”
相爷忽然笑了笑,语气愉悦道:“他们让本相烦郁的心绪松快了许多,还为本相驯好了你这条堪用的狗,也不算白死。”
原来相爷对一切都了如指掌。
安楚心里最后一丝难以言状的情绪也被压下。
“这就是身居高位的人可以拥有的东西。即便是本相的狗,走出去也无人敢不敬着。”
“你是本相此次看中的唯一一棵好苗子,只是还不够狠。”
“但你应该知道背主的狗会有什么下场,别再犯傻。”
相爷丢下这句话后并未立即离开,而是静静地垂眸看着安楚。
安楚恭敬地俯跪道:“卑职明白。”
见状,相爷身旁的侍卫扔了一个陶瓷小瓶在安楚面前。
相爷的声音变得温和极了:“这个药瓶里是能保证你乖乖听话的毒药,本相每一季会给每个暗卫一粒解药。若未及时服下解药,你会死得很痛苦。”
“若你胆敢背叛,你和你那几个朋友的性命,本相都会拿来解闷。”
“卑职不敢。”安楚没有犹豫,服下了那粒毒药,声音平稳道。
相爷在黔州的事办完后,还未养好伤的安楚便跟着他回到长安,走进了那座象征着权势与地位的相府。
他还太年轻,在相府的第一年,没有任务需要他去执行,相爷安排了其他的暗卫教他武艺。
都是杀人的招式,狠辣凌厉,但安楚学得很快。旁人都说他是最有天分的那类杀手,不愧是相爷亲自带回来的人。
相爷只挑出了他一人,也只带走了他一人。但自那一日的混乱结束后,他身上便一直背负着那些少年人的血肉。
安楚自那日起就变得沉默寡言,从不与旁人走得太近,即便一起出生入死,也无人能与他交心。
他也不再吃阳春面。
局外人不知道相爷身边的暗卫其实都住在相府地下的密室中,也没人知道,一向习惯独来独往的安楚会在暗处窥探相爷的掌上明珠。
刚进相府时便有人警告过他,没有相爷的命令,绝对不能在大小姐眼前现身。需要暗中保护大小姐时,也必须是一道不会被任何人发现踪迹的暗影。
但安楚还是自第一眼起就记住了那个小姑娘。
刘楚楚。
也是一个很好听的名字。
她无论出现在哪里都是众星捧月般,但她却又那么干净漂亮,说话时温声软语,乖巧极了。
可她的父亲是那位心狠手辣,玩乐人命的相爷。
安楚不知道自己最初为何会想要窥探大小姐的生活。
或许只是想看看,经相爷亲自培养的大小姐,今后到底会长成何种模样。
会是同样阴暗扭曲的恶鬼吗?
自那之后,安楚也的确看见过大小姐很多不为人知的模样。
生辰后的第二日,她会偷偷把自己屋里最好看的花和礼物带到那座偏僻的假山后面。
偷听到她的自言自语,安楚知道,她是希望自己早亡的母亲也能看见那些漂亮的花。
她的母亲死后没有墓碑,也没有牌位,刘相不允许她祭拜那个女人。一旦从乳母或是侍女那里得知她提起了自己的母亲,相爷还会毫不留情地重罚她。
她便只能在鲜有人至的假山后面偷偷想念自己的母亲,轻声说一说那些只想告诉母亲的心里话。
在学习画艺或是琴艺时被相爷责骂后,她会借着午睡的间隙从闺房里溜出来,躲在假山后的小石凳上悄悄抹眼泪,再同自己约定,下一次一定会让父亲夸她。
有一回,她没有按照相爷的要求练习花鸟虫鱼,而是私下里画了她在府外见过的一只貍奴。被相爷发现后,不仅那幅画被撕碎,她也被相爷用画的卷轴打了手心。
那日她捧着画的碎片,一个人在假山后哭了很久,最后还用红肿的双手把那些碎片埋在了假山后的一处花丛里。
后来她的院子里进了只不知从何处跑来的可爱貍奴,她犹豫了两日,还是偷偷把它养在了自己的卧房内。
但乳母很快便将此事告诉了她的父亲,那只雪白的貍奴被相爷亲手摔死在她面前。
“果然玩物丧志,你不仅没记着上次的教训,竟还学会了阳奉阴违!”
“你既然如此喜欢它,那便亲自替它收尸吧!”
相爷冷声训斥时,躲在暗处的安楚和他眼里的大小姐才知道,那只貍奴是相爷准备的诱饵。
而她没有经受住父亲的考验。
她抱着貍奴的尸体在屋里沉默地待了很久。那日深夜时,她才强忍着眼泪,亲手把它埋在了那座假山后,和那幅貍奴画的碎片紧挨着。
鬼使神差地,一直都只是旁观一切的安楚亲手雕刻了一只精致漂亮的木貍奴。
那只木貍奴个头并不大,很好藏起来。但刘楚楚在自己的马车里看见它后,只怔了几息,便毫不犹豫地把它扔出了马车。
她也不再去那座假山后面。
旁人眼里的大小姐变得更加乖巧听话,不仅事事都按照相爷的要求去做,甚至会尽全力做得更好。
安楚知道,这便是相爷一直以来对她的规训所想要达到的结果。
他已经有了独立完成各种任务的能力,便需得时常离开相府,只能在任务结束后赶回来,远远看一看大小姐近来如何。
直到与安王府二少爷相识那日,大小姐才又回到了那座假山后,独坐出神。
那是刘楚楚十二岁那年的上巳节,带着侍女和别的官家小姐一起在长街上逛灯会时,她听身旁的人说起,长安来了个很会做糖人的货郎。
据说不管是什么花样,那人都能做得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就跟名家大师画出来的一样。且那糖人的味道还很好,甜滋滋的,带点果子的酸味,丝毫不会让人觉得腻。
周围几个官家小姐都说她们已经尝过并且很喜欢,刘楚楚也有些意动。
但父亲定下的规矩和刘楚楚自幼学的那些宫廷礼仪不允许她触碰任何街头叫卖的廉价吃食。她便没有命侍女去买,只在经过时远远地望了一眼。
只有安王府的二少爷谢闻锦看出了她眼底转瞬即逝的遗憾,还借故支开了刘楚楚身边的人,将买来的糖人送与她。
许是京中这些高门大户都知道刘相对自己唯一的嫡女有多看重,他还劝慰道:
“相爷今日不在长安,你可以偷偷尝一尝。”
应该拒绝的。
但即便知道父亲会因此罚自己禁食两日,刘楚楚还是接过了他送来的糖人,随即落落大方地向他道谢。
在侍女惊诧不已的眼光中拿着糖人坐进马车里后,刘楚楚的心仍在怦怦跳个不停。
回府后,她坐在自己已经许久没有去过的假山后面,安静地慢慢吃完了那个糖人。
不远处,快马加鞭地在上巳节这日赶回来却不能现身的安楚手中也拿着一个无法送出去的糖人。
直到它慢慢变形,融化,滴落在地,安楚才明白自己为何会在捕捉到大小姐眼里一闪而过的失落后将它买来。
但礼物可以廉价,送礼物的人不可以。
安楚不是不明白。
自那之后,不仅是安楚,阖府上下的人都发现,大小姐开始有意无意地接近安王府二少爷谢闻锦。
若要论门第,安王府与相府的确相称,但谢闻锦并非安王世子,不能袭爵的次子和相府唯一的嫡小姐,任谁看都不会觉得相配。
刘相返京后很快便惩罚了刘楚楚,但她像是全不在乎似的,仍然我行我素。
受完罚之后她不仅会继续与谢闻锦“偶遇”,还会放下世家小姐的矜持,主动约他一同游春踏青。
父亲盛怒之时告诉她谢闻锦同别人已早有婚约,说她不知廉耻,但刘楚楚觉得放眼整个长安,不会有任何女子比得过自己,她并不担心谢闻锦会不选她而选别人。
她还在自己翻看的书册里看见一张多出来的纸,纸上说谢闻锦那晚给她送来糖人,是因为他的未婚妻没有如约在上巳节这晚抵京,所以他才会顺便把为自己的未婚妻提前准备的糖人转送给了她。
但刘楚楚只觉得这是父亲有意想让自己曲解谢闻锦的好意,想要让她死心。
就像那个木雕的貍奴一样,只是父亲的另一个陷阱而已。
刘楚楚知道父亲不愿相信,他按照皇后的标准精心培养的掌上明珠,竟会只因为一个低贱的,上不了台面的糖人,轻易便把自己的心意交付了出去,还不顾自己与家族的脸面,主动接触外男。
旁人也都不解。
但安楚看得出来,在这个或许是追寻又或许是逃脱与反抗的过程中,或许大小姐更在意的并非谢闻锦的反应,而是相爷的。
许是同样看穿了大小姐的目的,相爷阻拦过几回后,便不再因为谢闻锦而惩罚她,而是在其他方面更加严苛地要求她、训斥她。
相爷很清楚,因着当年的情谊,容谢两家的婚约绝不会解除。他的女儿一时犯傻而招惹的那些议论也无法真的影响到他为她安排的那条路。
只要他手握权势,他的女儿,即便偶尔做了些出格的事情,他也仍然会把她送上皇后之位。
父女之间较着劲,刘楚楚也在同谢闻锦的相处中越陷越深。
他一直待她彬彬有礼,从不逾距,还多次拒绝她的邀约。未婚妻即将回长安时,他也会毫不避讳地同她说要带未婚妻去何处游玩,这次又特意为那个喜欢新鲜物件的未婚妻准备了什么别出心裁的礼物。
谢闻锦还直言让她不要在他身上白费心思。
但他越是这样,刘楚楚便越想取代那个名叫容清棠的罪臣之女。
所以她命人去调查了谢闻锦和他的未婚妻。
直到他们成婚那日,刘楚楚才得知谢闻锦并非安王的亲生儿子,而与罪臣之女之间的婚约原本应该落在谢闻谌身上。安王只是不愿委屈了自己的亲生儿子,才会让谢闻锦承担这份拖累。
刘楚楚当即便设法将此事告诉了谢闻锦。
如她所料,谢闻锦大婚之夜并未回府,后来也一直冷待容氏女。
更让刘楚楚欣喜的是,或许是终于明白了只有她才真心待他,谢闻锦开始接受她的心意,愿意同她接近。
只是偶尔,在与容氏女有关的时候,他会陷入两难境地。他想留在她身边,却不得不回到安王府,去面对他不愿承认的妻子。
刘楚楚一边欢喜于谢闻锦对自己的在意,一边不断在高门女眷的宴席上针对容氏女,迫切地想要让容氏女把属于自己的东西让出来。
但只有安楚看出来,在谢闻锦与容氏女的婚姻名存实亡,他对大小姐的心意发生转变后,大小姐并未变得有多么开心,反而因为他的忽远忽近而变得患得患失,甚至偏执、阴狠。
大小姐开始经常在府里发脾气,用严厉的手段惩罚不如她心意的下人。
而得知谢闻锦一直没有与容氏女同房时的大小姐有多愉悦,后来得知容氏女设法爬上了谢闻锦的床时便有多么怨恨。
安楚眼看着大小姐开始接触赌场那些身负人命的杀手,开始想要不择手段地除掉容氏女,越来越接近相爷那副残忍心狠的模样。
也越来越接近他平日里在做的那些脏事。
安楚因此而觉得心痛。
他知道容氏女身边的护卫便是当年在黔州的那两兄弟,也曾在暗查容氏女时同群青交过手。
他们都认出了对方。
那次他们都没有对彼此下死手。但如果大小姐真的想要容氏女的命,安楚不会犹豫,群青也不会再手下留情。
可在那之前,他先查出来,当初大小姐之所以会得知谢闻锦并非安王的亲生骨肉,得知谢闻谌才是最初应该与容氏女定下婚约的人,其实是谢闻谌从中动了手脚,故意让这些消息被递到了大小姐手上。
她是一颗棋子,谢闻谌利用她破坏了谢闻锦与容氏女之间的婚姻,推着他们逐渐走到了和离的那一步。
可大小姐一直都是希望谢闻锦与容氏女和离的,所以安楚没有再设法让大小姐得知此事。
他只希望容氏女真的能与谢闻锦和离,大小姐能得偿所愿。
幸好,容氏女离开了王府,不仅顺利同谢闻锦和离,还即将进宫为后。皇帝也为大小姐和谢闻锦赐了婚。
安楚以为大小姐终于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了。
却发现,她并不因此觉得开心,反而愈发因为谢闻锦对容氏女的不舍而觉得失望,还逐渐失去了与她父亲较劲的那股心力。
相爷没有拒绝那道赐婚的圣旨,但若大小姐不想嫁给谢闻锦,安楚可以替她杀了他。
但无人能想到,相爷会给自己的亲生女儿下媚.药,把大小姐送去云山寺,想冒险搏一个让她进后宫的机会。
那晚安楚在别处执行任务,照常迅速完成任务赶回来后,只看见大小姐神色淡漠地坐在假山后发呆,被齐耳剪断的头发凌乱而狼狈。
她命人将那座假山后的花丛铲了,把那具貍奴的尸骨挖了出来,一直沉默地看着它。
那时的她双眼无神,周身气质绝望不已,似是成了一具行尸走肉,再也不像那个众星捧月的相府千金。
安楚是在另一位知道内情的暗卫那儿得知了前一晚发生的事情。
“大小姐会被送去白雀庵。”那名暗卫或许是知道些安楚的心思,冒着被处死的风险告诉了他这些与大小姐有关的事。
他们都知道高门大户的女眷被送去白雀庵意味着什么。
“即便如此,那也不是你我这种身份能够肖想的人。”那名暗卫语重心长地提醒道。
安楚点了点头,没有否认。
他知道大小姐不会就此在白雀庵度过余生。
所以执行完相爷布置的任务之后,他窥探她的地方便换到了白雀庵里。
唯恐自己会错过那个绝无仅有的机会,安楚每一次都会用尽全力迅速完成任务,再回到离她最近的暗处,蛰伏,等待。
好在,那场大火在白雀庵中燃起来的那一晚,他及时赶了回来,没再像她被下药后送往云山寺那夜一样错过。
安楚一直暗中跟着从白雀庵顺利脱身的大小姐,没有向自己的上级或是相爷交代去向。
安楚曾立誓至死都不会背叛相爷,但他还是逃了。
因为她不想再当相府的千金。
叛徒若被找到,会被就地处死,绝无生路。即便暂时逃过了追杀,也迟早都会因为没有及时服下每一季的解药而毒发身亡。
但安楚仍然毫不犹豫地选了她想走的那条路。
即便这意味着,他肯定会死于今年秋天。
离开长安前,安楚看见她在帝后大婚那日,于长街上狠狠捅了谢闻锦一刀。
看见谢闻锦捂着伤口倒在地上时,安楚有些遗憾。
若再偏一点,大小姐便能亲手取了谢闻锦的性命。
这般玩弄她的心意,他何止该死。
安楚很想亲自替她补上一刀,但他没有耽搁,还是当即跟着大小姐出了城。
一开始他并未现身,只在暗处跟着她,为她解决一些让人生厌的尾随者。
直到那一日,那伙人看穿了她是女扮男装,一路对她紧追不舍,逼得她匆忙间逃入了山林。
安楚没有按捺自己的杀意,动作狠戾地杀了那几个竟妄想染指她的混账。
她看穿了他的谎言,知道他并非是相爷派来保护她的。
但好在她并未赶他走。
他便继续隐于暗处,跟着她一路往泉州去。
能不时现身为她猎来一些野物烤熟,摘些她会喜欢的甘甜可口的野果洗净递给她,再在夜深人静时为她守夜。
这都是安楚从前绝不敢想的事。
相依为命。
安楚偶尔会想起群青曾说过的这几个字。
群青和绿沈、柔蓝,他和大小姐。
从在她面前现身那日开始,安楚一路上都活在心满意足中。
他曾是一道绝不能见光的影子,暗地里做着那些不能示人的勾当,只能藏身于无人会发现的角落,远远地看她一眼。
但他现在能为她做些什么了。
即便是出于排斥和抵触,她的目光也曾短暂地落在他身上。
后来在泉州时,看着她留在了善堂里当女夫子,过上了平静安稳的生活,他忍不住想贪求更多。
他开始在她不需要的时候现身。
正是多雨时节,带着孩子们在善堂附近玩耍时若突然遇雨,他会和她一起停在避雨处,等到雨后天晴,再看向天边柔和多彩的飞虹。
她总在远望,而他总在看她。
她陪老人们下棋时,他会坐在她对面,看起来像是在安静观棋,目光却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看向执棋之人。
她沉下心来画画,他便在不远处练剑,在心底隐秘地把这当成是他们共度的平凡日常。
她在树荫下教孩子们念诗时,他会阖着眸子躺在那棵大树的枝干上,状似浅眠,实则将她的每一点声音都记在心里。
身上的杀孽太重,自己身份低贱,他不敢奢求能得到她的心意,更不敢妄想与她执手到老。
但即便要来处死他的暗卫明日就会抵达泉州,即便下一刻便会身首异处,今日,他也想枕着她的声音入梦。
她一遍又一遍地同他说自己不需要暗卫,想赶他离开,让他去走他自己该走的路。
他却一次又一次地用行动告诉她,守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用自己不知何时会终结的性命护她周全,就是他该走的路。
相府的暗卫一直没有来泉州。
这些年来,安楚常和那些暗卫一起杀人,他很清楚他们的能力。所以他隐约能猜到——是相爷没有下令。
没有要将逃离长安的大小姐抓回去。
也没有要处死他这个叛徒以儆效尤。
无论是不是老天的疏忽,遗漏了他这个罪大恶极的人,安楚都忍不住开始期盼更多。
他开始敢在她面前夸她笑起来很好看,也逐渐发现她似乎并非如她所展现的那般厌恶和排斥他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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