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面（2/2）

有人打过她的脸。

卫时舟说刘楚楚和刘府的其他女眷们关在一起。

看来，家主犯下罪行，连累全家入狱后，她们便把怨恨放到了家主曾经的掌上明珠身上。

得了家主的确认，所有人都以为刘楚楚已经死在那场大火里，直到她现身，刘府的人才知道其实是家主有意放她脱身。

刘楚楚的父亲只为她一人留了这条逃命的路。

在她决意逃离相府之后。

而在刘家倾覆时，本可以偏安一隅的刘楚楚却选择回来，与刘家人一同承担刑罚。

人果然都是复杂的。

容清棠不由得在心底无声叹道。

群青将人带到后并未离开，退到一旁守着。

容清棠静了静，擡手示意他解开了刘楚楚双手与双足上的锁链。

“你的学生们应该很想念你。”

这是容清棠说的第一句话。

刘楚楚怔了怔。

她没想到容清棠会提起泉州的善堂。

“幸好，他们不知道我到底是谁。”

刘楚楚低声道。

那些孩子和老人们若知道她是如今人人都在痛骂的奸相的女儿，应该会很失望吧。

“若你没有回来，长安不会有人去寻你，也没人会知道你到底是谁。”容清棠直言。

刘楚楚一直没什么波澜的神色间果然闪过了几分不解，又很快消散。

“即便得皇后娘娘与陛下开恩，罪臣之女也无法安心茍活。”

早在启程回京之前，刘楚楚便接受了这个事实。

当初容清棠能不惧旁人的目光，是因为她的父亲是遭人陷害才会被罢官抄家。

而如今境况交换，刘楚楚的父亲是名副其实的罪臣。所以当初她讥讽容清棠的话，便十倍百倍的落回了她自己身上。

刘楚楚当初离开长安，是为了不再像父亲所希望的那样活下去。

而如今回来，是为了不带着对自己姓氏的亏欠活下去。为此，她可以拿自己偿还父亲的养育与栽培。

已经说到了父亲的罪行，刘楚楚礼数周到地在容清棠面前跪下，以首叩地：“娘娘，奴婢自知不配，但仍有一事想求娘娘成全。”

见一向骄傲的刘楚楚自称“奴婢”，容清棠心里的情绪难以言明，面上却不显。

“你说。”

“谋逆之举难逃死罪，但刘家的妇孺在府中并无地位，她们并不知道那些男人间的权谋算计，能不能让她们死得……能否给她们一个痛快。奴婢是他唯一的嫡女，诸如凌迟一类的重罚，尽可落到奴婢身上。”

容清棠垂眸看着刘楚楚坚定的身影，没说同意与否，而是提起：“我听说，刘家的高等暗卫手中有一种毒药，能让人毫无痛苦地在转瞬间死去。”

这还是以前群青和绿沈同她说的。

刘楚楚如实道：“那种毒药，奴婢手中的确有一颗，但那药难得，无法分给每一个人。”

“所以你打算先自己承下凌迟的刑罚，再服用那毒药获得解脱？”

刘楚楚摇了摇头，否认了：“奴婢不打算服用那颗药。”

那日她收下安楚给的那颗毒药，只是为了让他放心。

刘楚楚的确怕疼，但该她承受的，不管是刑罚还是痛苦，她都不会逃避。

容清棠明白了她的决定是什么。

“你不必求本宫。”

“娘娘……”刘楚楚欲言又止。

她曾那般针对过容清棠，刘楚楚不知自己的请求或哀求是能起到丝毫作用，还是会反而火上浇油。

“她们不会死。”容清棠明确告诉她。

刘楚楚神色愕然地擡起头。

怎会……

为了肃清隐患，凡谋逆之罪均会株连九族。这是历朝历代都有的一条铁律。

容清棠把用午膳时自己与卫时舟一起定下的事情告诉刘楚楚：

“刑部会彻查刘氏谋逆一事，凡参与者，皆定死罪。若是与谋逆一事无关的家眷，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她们会被流放，且需要定期到流放地的官府登记，终生不得离开。”

刘氏起兵造反一事已经引朝野震动，涉事官员也并非一二。若按现有刑律株连九族，死去的人数会上千。

但除了那些与刘氏共谋或勾连的人以外，他们的家眷大多只是老弱妇孺，有些平日里便是并不受宠的妾室和庶出子女。家主风光时并未受到荫庇，落难时却不得不一同赴死。

容清棠起了恻隐之心，所以向卫时舟建议，将株连九族改为流放。

谋逆和结党营私都是重罪，需要有足够震慑后来者的刑罚，无法让所有被牵连的人都无罪释放，容清棠只能争取到这个地步。

“刑部会按照这些人的年纪决定流放地的远近。若是膝下有稚子的妇人，流放地会居中。如此一来。年老者和稚子会少吃些苦，但流放之路并不轻松，若她们仍然没有熬过去，死在了路上……”

容清棠没有把话说完。

“已经足够了，”刘楚楚声音微颤道，“奴婢替她们谢皇后娘娘恩典。”

原本以为刘家满门无一人能活下来，如今能由死罪改成流放，已是幸事。

容清棠沉默了几息，终究还是没有再说别的。

“平身吧。”

“群青，将她带回去。”

“卑职遵命。”群青拱手应下。

刘楚楚最后朝自己眼前的皇后行了叩首大礼，诚心地说：“多谢皇后娘娘开恩。”

虽然肯定会有人撑不到流放地，但比起满门死罪，这已经是求都难求到的好结果了。

刘楚楚起身，跟在带自己来的禁军副统领身后，准备离开御花园。

一个是即将被凌迟处死的阶下囚，一个是一国之母，这便应是她与容清棠之间的最后一面了。

造化如此。

“等等。”容清棠忽然叫住了刘楚楚。

刘楚楚转过身。

容清棠身边的侍女从石桌上的药箱里拿了瓶什么，走上前递到刘楚楚手中。

“这药能消肿。”

“她们动手打你，拿你泄愤，你却愿意为了她们来求我。”

刘楚楚愣了愣。

她没想到容清棠会注意到她的脸，还让人拿药给她。

“谢娘娘恩典。”刘楚楚轻声道。

“她们……只是害怕了。”

明知家主犯了死罪，还牵连了自己也不能活命，她们拿她这个女儿撒气，也是人之常情。

“那你呢？不害怕吗？”容清棠问。

刘楚楚笑了笑，语气轻松道：“自然也是怕的。

“但奴婢是他的女儿，这些，是奴婢应受的。”

她曾是刘家最受宠的女儿，刘家的荣光与罪孽，她既然得了前者，自然也要承下后者。

容清棠不再说什么，让群青带着刘楚楚离开了。

给刘楚楚药是她临时起意。

夏日蚊虫多，御花园里草木茂盛，更是如此。所以每回她要来御花园时，柔蓝都会细心地带好药箱。里面不仅有驱蚊止痒的药膏，其他常用的药也都备着。

容清棠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想给刘楚楚消肿的药。

但她没有深究此事。

左右她们之间以前便并无交情，以后也不会再见了。

*

几日之后。

与刘氏造反一事有关的人都被定了罪。无论是曾经的相爷还是朝中的芝麻小官，但凡参与其中的人都会于今日被凌迟处死。

按律，他们的家眷原本应该被一并处死，但帝后宽仁，改死罪为流放。虽然徒步流放途中会遭一些罪，但也让他们的家眷有了一个可以活命的机会。

恩威并施，宽严并举，朝中无人敢不赞同，不信服。

根据流放地的不同，刘府的女眷们或哭或笑地接连被狱卒带走。刘楚楚一直安静地看着。

直到今日，刘楚楚所在的牢房中只有她一人了。

她知道今天是父亲被凌迟处死的日子。

也是她的。

从回到长安的那日起，刘楚楚便一直等待着这一天的到来。

她拿出那颗由那个人亲自藏好的药，却并未服下，而是将其轻轻放在了自己心口。

安楚陪她一起回到了长安，进了刑部大牢。

他曾是相府暗卫时为她的父亲执行过很多次任务，杀人无数，手段残忍。若要按罪量刑，他可能也会被判凌迟处死。

一个人待在黑暗脏乱的牢房里，她好像，是有些想他的。

也有些期待再见到他。

只是不知道他和她会不会是同一批被押往刑场的人，也不知道，她还有没有机会再见他一面。

容清棠给她的药很好用，她的脸已经消肿了。他若看见她，应该也不会再为她担心了。

至于父亲……

他应该不想再见到她了吧。

刘楚楚在牢房中等了许久。

但直到午后，都仍然没有人来押送她去刑场。

她一直坐在枯黄的干草上，擡头看着墙面上的一条小缝。

那里透不过阳光，沾不到雨水，却竟然长出了一小株野草。

临近黄昏时，才有两个狱卒走过来告诉她，她会被流放至最远的西北苍城，终生不得离开。

而这两个狱卒或许是得了谁的命令，还向她说起了另外的人的消息。

刘琛，原丞相，已与午时凌迟处死。

他在狱中的最后几日仍不愿认罪，多次痛骂自己的嫡女无用，称若非她早亡，他绝不会落入如今的境地。

他死前还曾对着墙壁说了一句遗言：

“若我的女儿还活着，若皇后之位上坐的是我的楚楚，刘家的几百人便连流放都不必去了。”

安楚，原相府暗卫，已与午时凌迟处死。

他在狱中这几日，除了认罪外只字不言。只每日望着自己虎口上的一处咬痕。

他临死前也有一句遗言。

却无人听见。

小提醒：这是今天的二更哦，有没有漏看上一章夫妻贴贴呢~

[1]从元朝编入法典一直到1905年清朝废除为止，凌迟主要用来惩罚三大类的犯罪：

谋逆君主之罪：重大暴动、叛国、谋取皇位。

伦常之罪：子女谋害父母、弟幼谋害兄长，妻子谋害丈夫、奴仆谋害主人。

凶残与不人道之罪：活生生斩断他人四肢（施以巫术）；杀害同一家族三人以上；组织帮派以制造恐怖。（百度百科）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楠柯一梦 6瓶；瑛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