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1/2)
记得
端午将至,今年涪州雨季比往年早了些,涪水水位上涨,不宜龙舟竞渡。
是故,家家户户便只能缩在屋里包粽子。
温宁宁已经钻进厨房里忙活了一整日,帮着母亲包粽子。
门外夜色浓郁,烛光晃动着,照着翠色的粽叶绿意欲滴。
温宁宁挖了最后一勺生糯米馅儿,塞进手心握的粽叶,胡乱绑了棉线,随手扔进一旁的盆里。
这是卫姝瑶被带走的第八日,温宁宁终于从急躁中缓过来些,不再是急吼吼地天天吵嚷着要挖地三尺了。
带走卫姝瑶的毕竟是她的兄长,不会对她怎样。
温宁宁只是莫名感到沮丧。她好不容易才开解了自己,盼着卫姝瑶与谢明翊终成眷属,却意外得知卫姝瑶根本不是什么普通人家的姑娘——
她的祖父是先帝麾下第一功臣武义王卫淳,配享太庙;她的父亲是声名赫赫的英国公,兄长是大魏有名的武将卫鸣,母亲是前太傅姚颂宜的嫡长女,连小姨母也是当今圣上的先皇后。
这样一位世家贵女,理应锦衣玉食,却在佳节之际流亡天涯。
她无法将那个表面看着柔弱,骨子里却独有坚韧的少女,和朝野口中谋反的乱臣贼子之女联想在一块儿。
温宁宁心思不深,没法想太复杂的事儿,只是觉得天意弄人。
若卫姑娘不是罪臣之女,若她的兄长没有勾结宁王,该多好啊。
温宁宁正在出神,却听温夫人温柔笑了下,“好了,明日再来蒸这些,应该够用了,到时候再给村民们送一些过去。”
温宁宁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温夫人犹豫了片刻,又道:“银耳羹熬好了,你去给太子殿下送去吧。”
这几日晚上,谢明翊总会来小厨房要几样甜食,温宁宁没留意,温夫人却是心如明镜。
温宁宁站着没动,她怔怔望着粽门外一片阴沉的黑夜,心里烦闷得厉害。
“宁宁?”温夫人又催了一句,温宁宁才懒懒站起来,提着食盒往内院走去。
温宁宁走到东院门口,在拐角处停下来。她迟疑了片刻,才继续往里走。
这几日,但凡有人路过东院,那边的守卫们也会异常警觉地盯着,连她也不例外。她总觉得不对劲。
长顺远远就看见了她,连忙迎上前来。
“有劳温夫人和姑娘了。”他笑着接过温宁宁手中的食盒。
温宁宁正要松手,却猛地听见东院尽头的屋里传来摔砸的响声。
“殿下怎么了?”她蹙眉问。
长顺心里一咯噔,侧身拦住她的视线,“殿下夜里出去办事了,温姑娘听错了吧?”
温宁宁自忖听觉甚好,才不信他的话。联想到近日种种,她攥着食盒的手握得更紧了。
静谧夜色中,一片微弱的虫鸣声里夹杂着女子细碎的哭声。
声音是从谢明翊的寝居里传出来的。
温宁宁脸色骤然一变,立即松了手,不由分说地把食盒塞进长顺手里,拔腿就往里面冲。
“哎,温姑娘——!”长顺哪里跑得过她,气喘吁吁跟着一路向前。
温宁宁跑到屋前,用力推开了门。
听见“咯吱”一声门响,屋里的低泣声蓦地停了下来。
温宁宁看着缩在地上蜷成一团的卫姝瑶,瞳孔微缩。
“卫、卫姐姐?”她语无伦次,按着门框的手在发抖。
卫姝瑶不是被她兄长带走了吗,怎会出现在这里?她的兄长呢?
温宁宁脑子懵得不行。
卫姝瑶哽咽着擡头,勉强从泪眼里看清是温宁宁。
“温姑娘……”她倏地睁大了眼。
温宁宁望着一地狼藉,虽不知发生了什么,只看卫姝瑶那惨白的脸色,就知大事不妙。
她连忙冲进屋里,上去扶着卫姝瑶。
卫姝瑶将整个身子倚靠在她身上,正想挣扎着起来。
门口骤然响起男子阴测测的低沉嗓音。
“出去。”
温宁宁脊背发凉,僵硬着回头。
谢明翊缓步走进来,单手揽过卫姝瑶,乜了她一眼。
“出去,孤不想说第三遍。”他声线毫无起伏,却叫温宁宁浑身都凉透了。
长顺这才从外面跑过来,拽着温宁宁的胳膊,几乎是连拖带拽地把她弄走了。
卫姝瑶依偎在谢明翊怀里,目光越过他的身侧,看见温宁宁一脸的匪夷所思。
她想,自己确实不能坐以待毙了。看谢明翊的态度,大有画地为牢圈她一辈子的打算。
她不愿意。
虽说,她的一辈子好像也快到头了。
“婵婵,你听见我说话么?”耳畔传来谢明翊低哑的声音。
卫姝瑶从一片恍惚中回过神来,慢慢点了点头。
她脑子昏沉得厉害,牙齿还在打冷颤,唯有紧贴着谢明翊的身体感觉舒缓了不少。
谢明翊抱了她一会儿,才问:“怎的赤足就下床了?”
卫姝瑶不想告诉他自己心底对他身上炙热的渴望,抿着唇不说话。
谢明翊将她打横抱起,走进盥洗房里。
帘幔低垂,窗户也闭紧了。
谢明翊给她打了盆热水,俯身下来,把她一双玉足浸泡进温水里。
卫姝瑶莫名想起,春搜时,她双脚扎了沙砾,他低头给她挑石子的时候。
彼时,她劫后余生的恐惧大过了羞赧,并没太放在心上。
可,时隔半年,他挑起沙砾的疼痛却莫名又疼了起来,慢慢地,顺着脚底,扎得她酸胀的心房发麻。
卫姝瑶悄悄扯了扯裙裾,手指轻搭上他的胳膊。
“再泡会儿。”谢明翊淡淡说。
卫姝瑶抿着唇,手指又按了按他的小臂。
她擡起头,委屈细小的声音飘进谢明翊的耳中。
“沈奕,我冷。”
谢明翊给她添热水的手腕顿住。他起身拿了张帕子,给她擦拭干净双足后,才俯下身来,将她抱起来。
“不生气了,好不好……”她把脑袋闷在他怀里,嗓音低到听不清,“让我出去,别囚着我了,我一定一定不会再乱跑了。”
谢明翊没吭声,把她小心翼翼放回榻上,自己也脱了衣裳躺下去。
身侧的人儿倏地贴了过来。
谢明翊擡手拍了拍她的背,一语不发。
“不生气了,不生气了,不生气了……”她脸贴着他的胸口,呓语般重复。
一片漆黑里,谢明翊转过头,凝视着眼帘轻阖的卫姝瑶。
“没有生气。”他终是忍不住回了她一句。
“我一个人每天待在这小屋里甚是无趣,还不如死了呢……”卫姝瑶委屈的颤音飘过来。
谢明翊给她掖被角的动作一僵。
半晌,他才继续掖好被角,将手掌重新贴上她的后背。
“不许说傻话。”他眼里的寒意融化了些许,用粗粝的指腹慢慢摩挲卫姝瑶的背。
卫姝瑶迟疑了片刻,不知道要怎么说下去,他到底是怎么了?
他……很怕她死么?
卫姝瑶心尖一紧,继而又疼起来。她不知道喜欢一个人会在意到何等程度,只见过话本里殉情的故事。
但说到底,谢明翊只是暂且对她有点兴趣,总不至于因为怕她死,竟然疯痴到想要独占她剩余所有的时光。
于他那等清醒理智的人而言,未免太过天方夜谭。
卫姝瑶眨巴着眼,把这些纷乱的杂念扔出脑子。
“下次,你要记得早点回来呀。”她困意涌上来,低声呢喃。
谢明翊鼻尖逸出一声极轻的“嗯?”
然后,他听见怀里困顿不已的人含含糊糊说了句话。
她说:“因为我会想你啊。”
谢明翊勾住卫姝瑶的手,拢进掌中。他在黑沉沉的阴暗里,凝望着主动朝他靠过来的卫姝瑶。
是想他放了她,还是想他饶过她兄长。
都不重要。
他眸色暗淡下去,带着点疯狂,轻轻啃咬她微凉柔软的唇。
就算她心底不愿意,也要忍着。
若是再敢像今夜这样去找旁人求救,他定要将她拆吃入腹。
谢明翊吮啃的力道逐渐加重,折腾了她好半晌,却发现她居然就这样睡着了。
啧,让她死?
阎王来了他也不会放。
接下来两日正值端午,老宅院里忙碌而热闹。
卫姝瑶又磨了两次,谢明翊终于同意让温宁宁白日里过来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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