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气(纯剧情)(2/2)
此情此景,似曾相识。
像她当年见到十几岁的谢明翊时,他吩咐将士时的沉稳冷静。
温宁宁突然觉得,她好像有点知道为什么谢明翊会倾心于眼前这位与她同龄的姑娘了。
梁锦出去了不到半刻钟,又急匆匆回来。
“事成了。”他说。
一直在屋里徘徊不定的卫姝瑶终于止住了脚步,慢慢退到桌前。她先给温宁宁倒了杯热茶,推过去,再给自己斟满了一杯。
“好了,我已经竭尽所能,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她抿了口茶,慢吞吞地说:“希望一切不会出乱子,现在,只能等了。”
温宁宁坐在她对面,仰视站着的女郎,盯着她眼眸里的神采,攥着令牌的手心也浸出了薄汗。
“咱们究竟在等什么?”她按耐不住,好奇地问。
卫姝瑶睨了过来,深吸了一口气,才轻声回话。
“等对方先动手。”
她也在等——
等谢明翊安然无恙地回来。
曹文炳这日寝食难安。
功败垂成皆在今日。
他虽比不得他的老师徐瞻,但也曾是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老师对他寄予厚望,他也从一介小小家臣,走到了吏部侍郎的位子。
可直到那个小宫女投井,一切天翻地覆。
那夜他醉酒,也不知怎么就做了那等蠢事。等第二日起来,才得知那女子人没了。
在他眼里,本是无足轻重的一点小事,却被老师呵斥他授人以柄。
“如今群情激奋,只有负荆请罪,自请贬斥。”彼时徐瞻给他出了主意。
曹文炳原本并不在意,早在皇帝还是王爷时,他就是皇帝家臣。皇帝登基后,他更是颇得圣宠。那不过是桩意外,怎能非要怪罪到他头上?
可后来,皇帝却直白告诉他,“要么自裁谢罪以平众怒,要么领命南下远离京城。”
而这,还是徐瞻力劝之下,皇帝的退让。
面对圣意,曹文炳陷入深深的茫然。他曾为帝王赴汤蹈火,为天子登基除去最大阻碍,替他做了数不尽的脏活,却也说弃就弃了。
伴君如伴虎!
曹文炳生出后怕,他怕将来有一日,会因往事被直接灭口。但就在这个月,曹文炳又接到了皇城里的意思。
“想要遏制太子威势,救你老师,眼下便是极好的机会。”来信寥寥几笔,没有多言。
曹文炳茫然的情绪倏然平缓下来。他觉得,天子仍器重他,他还是那最得欢心的家臣。
他必须抓住这仅有的机会,重获圣心。
“哼,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不是那些言官最爱叨念的吗?我看你们口中龙章凤姿的太子殿下,如何能脱身!”
曹文炳下定了主意,要造一个让谢明翊无法收场,威望一落千丈的险境。
到时候,为了平息众怒,稳定朝野,皇帝定会重新启用他和徐瞻。
只要回了京城,一切就顺利了,凡事皆可再徐徐图之。
“这计划太过凶险,就算真成了,那些村民可怎么办……”曹文炳的幕僚仍心存疑虑。
曹文炳却冷哼道:“谁管他们死活,要怪只能怪投胎不好。”
最初,他计划先污名太子耽溺美色私访狎妓。为此他特意准备了天香楼头牌为太子献舞,以试探谢明翊对美色之好。
结果却意外得知,太子南下竟然带着宠婢,来涪州后夜夜留宿宠婢居住的小院,根本毫无机会。
这计划直接胎死腹中了。曹文炳没放在心上,他本也没报太大希望。
于是,他又开始了第二步,想法子让谢明翊受伤。为此,他折损了一直留在温昭身边的暗线,打听出谢明翊要骑温昭的马,在马蹄铁上做了点手脚。
这次很顺利,马匹果然发疯了。但出乎意料的是,谢明翊稳住了疯马,倒是温昭因此摔成了重伤。
“这也挺好,没了温昭,接下来的事,太子更不能坐视不理。”曹文炳甚至有些窃喜。
昨日幕僚来报,说有一批赈灾粮已到了翠坪村,恰逢天气转好,曹文炳顿时心花怒放。
天时地利人和,连老天爷都帮着他!
曹文炳故意让自己发了高热,以便洗刷嫌疑。早在太子刚到涪州,他就已经开始布置,现在只待一声令下。
曹文炳忍着头痛,努力把心中亢奋的情绪压下去。只要做好了这件事,他不用在待在这破地方,也不必再担心被灭口。
他要让皇帝知道——
他还是那个最会出谋划策的家臣。
直到一个时辰前,一切都很顺利。
温昭半死不活,太子无暇旁顾,村民愤慨难遏。所有人都按照曹文炳的计划,深陷其中。
曹文炳又等了半个时辰,眼线来报,说太子已经在半路上和村民相遇,正是焦头烂额之际。
曹文炳深吸两口气,揉着疼痛的额头,冷冷开口。
“动手吧。”
马蹄声从夜色中遥遥传来,如惊雷乍起,竟有隐隐压倒人群杂响交谈声的趋势。
闻声,众人神色错愕,继而转为惊恐,分散开来,留出了一条道。
很快,便见一队人马冲来,挡在黑压压的人群前。
那六人个个身着玄色劲装,腰佩长剑,鞍挂弓弩,一瞧便知皆是惹不起的人。
村民们交头接耳,不过片刻,人群中为首的几个高大男人便站了出来,手握着大刀,将六人围在中间。
那几人身形高大,目露杀气,扬着手里的刀,在火把照射下,刀光映照得明晃晃的。
“来者何人,再不让开,休怪我们不客气!”其中一个大嗓门喊道,凶神恶煞。
六人面无表情,恍若未闻。
为首的年轻男子肩着披风,冷冷淡淡地睨了众人一眼。
他下了马,略微掀起眼皮,手腕动了动,抽剑一扬。
众人甚至没看清他出剑的身法,便见道路一侧碗口粗的树木轰然倒下,砸得泥泞四溅。
这等霸道凶悍的剑法,即便不懂剑术,也足以让众人顿时噤若寒蝉。
“若有再进半步者,有如此木。”
他嗓音亦如寒冽剑刃,带着透骨冷意。
已经过了戌时。
曹文炳服了汤药,捂着脑袋挣扎着爬起床来。
他实在睡不着。
他心里忐忑不安,莫名想起那日入住宅院时,跟在谢明翊身后的一个小内宦。
虽是一身宦官装束,也看不清楚具体面貌,但隐约可知是个眉清目秀的小姑娘。
那位,应当就是太子南下带在身边的宠婢。
可曹文炳却觉得,她的身段模样在哪里见过似的。
曹文炳怔愣着,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不是有闲心想往事的时候。
“人手都已经安排妥当了?”他擡头问幕僚。
幕僚见他起来,忙上前劝道:“大人您再歇会儿,今夜所谋之事必是万无一失,不必太过担忧。”
“不过,咱们方才捡到一封信……”幕僚将一份旧信呈上,把东院的动静小声说了一遍。
曹文炳展开信粗略扫了一遍,干笑了两声,脸色阴沉。
这小妮子突然召集这么多人手,难不成要坏他好事?
不,她就是个黄毛丫头,怎会察觉到他天衣无缝的计划。
曹文炳擡头望着北边方向,微微松了松眉头。
放火的人已经出发,即便这里的人立即开追,也赶不上了。
“去,暗中再调三百人马,无论她们要去做什么,拖住。”
曹文炳冷声道:“那个小丫头,能活捉便活捉了。”
“太子那边,就说——她死于暴动的灾民之手。”
卫姝瑶听得梁锦禀报,倏地站起来,朝温宁宁开口。
“走吧!你父亲的亲兵已经集合好了。”
温宁宁僵硬地擡起腿,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迈开步子。
卫姝瑶深呼吸两口气,抛去脑中所有情绪,板起了脸,这才掀开门帘,走了出去。
温宁宁跟着她,刚到了庭院中便倏地察到人群安静了下来。
空气似是凝固了,周围走动的身影也停了脚步,众人目光都落到了推门出来的少女身上。
或是探究,或是不安,或有平静,甚至间或夹杂着几分不屑。
卫姝瑶深吸了一口气,镇定自若地上前一步。
本在廊柱阴影里等候的梁锦和周秦,看到卫姝瑶,立刻朝她走来。
卫姝瑶却没有止住脚步,大步往人群中央走去。
众人望着幽暗夜色中,那道纤薄却站得挺拔的身影,宛如一丛青竹,迎风而扬,风姿飒爽。
鸦雀无声。
卫姝瑶定了定神,朗声开口,声音如金玉掷地。
“收到密报,今夜或有刺客借机行刺,诸位务必提起十二分警觉,护太子安危!”
她擡起眼,目光坚定如炬,“传温大人之令,即刻出发!”
却在这时,眼皮猛地一跳。她用力攥紧了手,复又望了一眼远处黑沉沉的夜色。
……沈奕,你可要快点回来啊。
注: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出自汉代崔定《四民月令》
这里要解释一下,关于为什么女鹅要把假信透露给曹知府。最初是因为,想要调遣亲兵动静太大,无法避开曹的警觉,为了不让曹知道真正的目的,只能找个借口先出门,掩人耳目。但女鹅没想到,曹知府如此胆大妄为,所以后续女鹅也改变了应对策略,详见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