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玉篇(下)(1/2)
番外·玉临渊篇(下)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呢?
在元浅月和朝霞织离开后,照夜姬孤零零地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茫然又惶恐地抱着脑袋。
是哪里出了差错呢?
为什么元浅月会抛弃她,不要她,离她而去?
明明是跟以前一模一样的相遇,一模一样的发展,可为什么她眨眼间又会变得这样冷若冰霜,满脸厌弃地警告她,让她离自己远些呢?
无论多少次轮回,她从没见过,师尊会对自己露出这样陌生又不耐的神情。
那眼神中,没有一丝爱,连怜悯也无。
她第一次慌了,也真的怕了。
师尊从来不会这样看着她,师尊不可能这样看着她。
照夜姬坐在地上,烦躁又愤怒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她浑身颤抖,因为无尽的愤怒和无能为力,忽地又歇斯底里地尖叫出声:“别吵!住嘴!”
无数怨念在她的脑海中交织,她们在讥讽她,指责她,怒叱她,驱策她,却给不出任何的办法。
那令人发疯的怒骂讥笑和低语中,照夜姬痛不欲生,几欲发疯,她擡起猩红似血的双眸,遥遥盯着窗外那一轮皎洁明月。
“这只是一个意外,不能说明什么,”她的手指收紧,攥着自己的头发,像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不知道是在说服自己,抑或是说服这些在她体中纠缠不休的怨念,“她是爱我的,这么多次轮回里,我们都看见了,她都爱我,爱我!”
“滚开,别蛊惑我,别欺骗我,我不会上你们的当,我不会信你们的话!”
“这一次,她也一样,一样!她不是也爱上了玉临渊吗?我们是一体的,她爱玉临渊,就跟爱我没什么差别——”
房间里忽然安静了下来。
怨念们的低语和嗤笑在她的脑海中回荡,催人发疯的细密低语中,照夜姬眼中的破碎泪光化作了一片燎原的恨意。
这空空如也的房间中,犹如死寂,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可玉临渊不在你的身体里——怨念们低低地笑着,重复着,讥讽着。
活着的照夜姬,怎么比得过死去了的玉临渊?
两道泪从她的眼眶中滑落,照夜姬恍然大悟似得轻笑了起来,她站起身来,满心恨意,脸上浮现无尽的怨毒和空茫,跌跌撞撞地往外走去。
错了,错了。
这一切的走向都错了,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这不是她期待的重逢。
让这一切毁灭,让一切重新来过。
她还有无数次尝试的机会,她还可以再度来过。
她会和真正的元浅月再度相逢,再度相爱,无论在此之前,她要经历多少次毁灭,忍受多久的煎熬和折磨。
迎面走来一个小二,看见照夜姬摇摇晃晃,跌跌撞撞走出来,他肩上搭着白汗巾,关心地俯身问道:“小姑娘,这么晚了,你——”
照夜姬浑浑噩噩地往前走着,在她还未察觉到的时候,她的身上已经燃起了焚尽一切的业火。
“啊啊啊,救命,救命——”
是谁在喊?
业火带给她温暖,她贪恋着这一丝温度,令她感到不再那么孤独寂冷。那些交织着的声音渐渐地扩大了来,无数重声音在怨念们的嗤笑和讥讽中若隐若现。
尖叫声和哭喊声,求饶声响成了一片,在她的四周随着冲天的大火化作了无穷无尽的悲啼。
“走水了,快来人救火啊!”
“苍天在上,这火根本灭不掉,啊,连湖都燃起来了——”
“谁来救救我们!救命啊!——”
“谁又来救救我呢?”照夜姬在这片分不清是从何而来的绝望哭喊声中,眼神空洞地附和道。
谁又来救救我呢?
照夜姬站在火中,她忽有所感,擡起头来,看着前方。
在燃烧着烈火的火海中,整个客栈都化作了一片火场,火势朝周围迅速扩大,只是半柱香内,已经将整个城镇都吞没燃烧了起来。
熊熊燃烧的房舍上,火舌攀爬吐息,热浪迎面扑来。
那些凡人们的痛苦哭喊声早已衰微低落,寂灭无声。
一切都被火焰所扭曲焚化,唯有面前一丈外,那日思夜想,萦绕于心的面容。
如此深刻,如此绝望,让人心甘情愿付出一切也想要摘得拥有!
是来救我的吗?
求你拯救我——
无论是要付出何等代价!
照夜姬恍惚地笑了,仿佛走投无路的信徒望向唯一的神灵,虔诚地张开双臂,恭迎着神灵的眷恋和怜悯。
从无尽的折磨中,拯救我吧!
一把剑,从她的胸口没柄而入,穿过她的心脏,将她彻底贯穿。
元浅月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衣诀在灼热浪潮中猎猎而舞,那张充满了愤怒的脸,在火焰中绽放惊人的美丽。
从心脏传来的剧痛使得照夜姬微微回过神来,她微微仰头,看向元浅月的脸。
她一只手摸上元浅月的袖角,火焰顺着她的手,攀上元浅月的袖角。
“师尊,你是来救我的吗?”
照夜姬眼中映照着的火焰中,蓄着灼亮的光芒,她看着元浅月,根本没有顾忌自己心口那把致命的剑锋。
元浅月的愤怒为此稍微褪去,微微晃神了一瞬,她低头看着照夜姬,那高高在上的面容,出现了一瞬的悲愤。
“我不是你师尊。”
业火顺着她的袖角攀爬,燃烧到了元浅月的手臂上。她没有抽回自己的剑,而是保持着一剑穿心的姿势,手持着剑柄,用看待邪魔妖祟一样的眼神看着她:“我也不是来救你的。”
“让这火停下!”她怒不可遏地说道。
照夜姬愣愣地看着她,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周身,这才发现大火是从自己的身躯上开始燃起的。
这透体而出的业火,焚烧着她,也焚烧着天地间的一切。
她彻底失控了,就如同这个摆脱轮回后,已经失控的世界。
“火不会停下来的。”
照夜姬眼中柔情万种,情愫涌动,往前伸出手去,任由那剑更深地没入自己的身躯。
她任由大火在自己的身躯上焚烧蔓延,将自己浴火的脸庞轻贴在冰冷的剑刃上,像是松了一口气,声音轻轻柔柔仿佛梦呓:“没关系的。”
“我还有机会——”
“下次不会再错了——”
“焚尽这个世界,你我就能重生,再度相遇——”
“元师姐!”一个人影冲了进来,朝霞织急惶惶地在火海中寻找,看见元浅月在此,她眼前一亮,击碎头顶掉下来的横梁木,在炙热的浪潮中冲到她的身侧,抓住她的手臂,“火已经蔓延到了整个城镇上,我已经通知了附近的仙门来灭火,这客栈要塌了,咱们快走!”
元浅月看了她一眼,语气沉重道:“我不能走。”
朝霞织一愣,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面前蜷缩着的人影,照夜姬跪坐在地上,浑身上下都沐浴在烈火之中,可她衣着完整无缺,根本没有受到任何损害。
她闭着眼睛,黑发披散,苍白失色的眉眼间是无尽的温柔缱绻,保持着死亡时的动作,将脸庞贴在将她一剑穿心的剑刃上。
从她身上蔓延开的业火,将四周都烧灼得扭曲变形,迎面而来的高温,使得元浅月的衣袍边角都开始化作灰烬,片片飞散。
“她死了,可火没有停,霞织,你懂我的意思吗?”元浅月紧攥着剑,本能地尝试着想用剑气驱散照夜姬的怨气,她看向四周,神色无比的凝重,“她既不是人,也不是妖,更不是鬼,就算杀死她,也不能让火停下来。”
朝霞织愕然道:“那怎么办?”
元浅月微垂眸,看向地上的照夜姬,面露苦涩:“霞织,我想,我应该知道怎么让火停下来。”
“元师姐,你说!”
火蔓延到了元浅月的身上,热浪汹涌,她趁着朝霞织毫不设防,一掌将旁边的朝霞织推了出去。
“霞织,你出去!”
朝霞织猝不及防,立刻被推出好几步远,元浅月单手握着剑,单膝跪在已经焚烧到漆黑的地板上,看着照夜姬那贴在剑刃上的脸庞,凝固在苍白脸颊上的柔情万种,对着这具失去生机的尸体,平静地说道:“我知道你想要什么。”
话音刚落,凭空形成的结界截断了往外延伸的火焰,火焰冲天而起,带着焚尽一切的烈焰,在元浅月四周汹涌燃烧,在元浅月周身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焰结界。
“我陪你在这里一起死,你满意了吗?”
一道水柱从她的四周席卷而来,却眨眼被结界遮挡,四周的火焰被结界隔绝,失去了源头,终于渐渐地熄灭。朝霞织反应过来,立刻冲过来,面露愠色:“不可能!元师姐,我绝不可能让你死在这里!”
烈火将朝霞织的衣袍也燎出漆黑的焦斑,她冲过来,伸手去拉元浅月的手臂,决绝道:“元师姐,火总会灭的!咱们先走,总会想出办法来!”
结界上燃烧的火焰如有意识,在朝霞织靠近时立刻猛攻而上,将她逼退。朝霞织的手猛然被火舌一燎,被烫得一个缩手,痛恼之下,朝着照夜姬怒容满面地低喝道:“你死了还想拉着元师姐垫背,做梦!”
朝霞织不管不顾,干脆伸出手去,从烈焰形成的结界中穿过,抓起元浅月的胳膊:“元师姐,咱们走吧!”
为了穿过这结界,她的手臂付出了被烧伤的代价。而在结界内,温度已经高到了惊人的程度,朝霞织的手臂被火焰结界所灼伤,整条手臂上都被烫起了密密麻麻的红色燎泡。
朝霞织面露痛苦,却不肯撒手,死死地拉着元浅月的手臂,任凭烈火灼烧也不肯放手,竭力地抓着她想将她从结界里拉出来:“元师姐,求你了,你死了火也不一定会停下来!”
她已身怀死志,肉身被烈焰灼烧,痛苦不堪,再看见朝霞织这样奋不顾身地救她,不由得满心凄楚,悲痛万分地推开她:“霞织,我走不了的,你放手吧!”
朝霞织愤怒至极,她见拉不动元浅月,竟然往前一撞,扑进这灼热的火焰结界中:“元师姐,我不可能抛下你一个人的!既然要死,那就一起死!”
喀嚓一声巨响。
天穹之上,传来九霄雷霆的巨大声响,犹如高高在上的神祇在此刻降下神罚与怒火。
撕裂苍穹的一道白光,轰然向地面砸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九霄天宫之上,带着万钧雷霆之力,径直砸中了这道包裹着火焰的结界。
雷霆之威,万钧之力,在神祇的意愿前,万物皆为蝼蚁,卑渺至极,不堪一击。
元浅月从满地狼藉中爬起来,在这雷霆的力道冲击之下,眼前是无数破碎的白光闪烁。在那模糊而摇晃的视野中,身处火焰余烬中的照夜姬站起身来,慢慢地拔高褪变,化作原本的模样,她的全身都化作了漆黑的焦炭和模糊的血肉,随着身体拔高,碎裂的血肉就像雨水一样往下淌落。
她浑身浴火,摇摇晃晃地朝元浅月走来,火焰扭曲了照夜姬的面容,隔着焰浪,这具承受了神罚之后,残缺破碎的身体终于不堪重负地倒下,她终于再也无法前行。
照夜姬摔倒在地,却还是朝着这边爬来。火焰在她的身上翻滚着,将她一点点蚕食,犹如一个在业火中挣扎的厉鬼,朝元浅月挣扎着伸出手来,充满了不甘和怨恨,用几乎可以撕裂耳膜的尖锐声音,用哀求的眼神望着她,凄厉而愤怒地高声尖叫着:“师尊——不要抛下我——”
那只唯一完好的手,挣扎着伸到了元浅月的面前,她想要抓住元浅月的手,却在最后即将触及之时,晃了一晃,失去了生机,啪的一声,摔落在焦黑的地面上。
元浅月耳晕目眩,久久不能回神,置身灼热烈火包围中,她迟疑了一瞬,忽然悲从中来,轻轻地握住了这只摔落在地的手。
纤细,又脆弱。
只是一瞬,她便松开了这只手,起身去寻找刚刚同样被雷霆击飞摔晕的朝霞织。
在元浅月放开手后,火焰汹汹而上,彻底吞噬了照夜姬,连一根发丝都没有剩下。
遥遥山巅之上,是俯瞰天下山河的最好位置。
金乌振翅,阳光照耀下,云海如鳞,山河如画,尽数收入眼底。
神祇是安静的,祂站在仙宫之中,静静地凝视着镜中的人间,不分昼夜,不知疲倦。
祂的目光跨越一切障碍,穿透这遥隔两个世界的空间,悄无声息地投向群山峻岭间,精准地捕捉着自己想要看到的身影。
似有所察觉,元浅月猛然顿住脚,擡起头,望向天穹。
她头戴着纱笠,在昆仑山半山腰的位置停下来,在贴着悬崖修筑的一道薄薄山壁上坐下来,倚靠在石壁上,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薄汗。
晴空万里,阳光明媚,那道笼罩她周身的目光让她的心神微微一滞,可仰起头,往天空上看时,根本看不出有任何法术留下的痕迹。
最近,她总是能感觉到一道若有若无的目光,似乎从天空上投下来,如影随形地笼罩在她的头顶。
真是奇怪。
元浅月自认为,她的身上,再没有任何值得别人花费这么多心思来夺取或是索求的价值了。
如今的她既不是剑尊,也没有了灵力傍身,在新晋的仙门中被认定为魔神的师尊,名讳也被抹去,视作禁忌。
她身上的所有事情,几乎都已经全部了结。
当年在照夜姬以火焚身之后,元浅月和朝霞织短暂休息了一段时间后,又在神官的协助下,再度追上了元朝夕。
也是因为神官的开口,她才知道,原来那个孩子就是照夜姬的化身。
她的父亲,早已和过去的记忆中那个温润尔雅的青年毫无关系。但即使是受了重伤的元朝夕,其强悍程度,也远非寻常仙修可以匹敌。
他曾被十六城当做左膀右臂的亲信,其力量绝对毋庸置疑。就算是被数百妖族围攻,元朝夕也能全身而退,面对力量削弱道行受损的元浅月和涉世未深不懂心机的朝霞织,他虽然无法敌过她们,但也可以一如往常那样逃离。
但这一次,在面对元浅月时,许多久不曾被记起的画面忽然侵袭上了他的识海,使得他精神恍惚。
教他这样惜命的一个妖魔,竟然没有再生出任何反抗逃走的念头。
或许是,他也累了。
被元浅月和朝霞织堵截逼至绝路的元朝夕,没有在意更为强大的朝霞织,而是讥讽地朝元浅月说道:“我的好女儿,百善孝为先,没人教过你吗?你怎么能对自己的父亲下得了这样重的死手?”
“你就不怕这件事传出去,你要遭多少人唾弃谴责?”
朝霞织望了一眼元浅月,后者面对着重伤的元朝夕,面不改色地步步紧逼。
长剑气势如虹,在没有还手之力的元朝夕面前,毫不犹豫地刺下。
——剑就是唯一的回答。
妖气蒸腾退散,元朝夕一只手攥住扎入妖丹处的致命剑刃,遥遥望着面前陌生又熟悉的面容。
从这张脸上,真是看不出一点和昭成慈或是自己的相同之处。
随着妖息散去,元朝夕的表情一点点变化,宛若回光返照一般,那濒死的脸庞上,眼眶忽然颤出细碎的泪光,伴随着妖性褪去,人性复苏,浮现悲恸和绝望的脸上,他痛苦地闭上眼睛:“原谅我——”
朝霞织早知道元朝夕和元浅月的过去,也从神官那里听说了关于摄魂术阴差阳错使元朝夕堕入魔道的缘由,见此场景,于心不忍地别过脸去。
元浅月身子一颤,而手上的剑没有丝毫放松。
元朝夕攥住她的剑刃,他低着头,不敢看元浅月的脸,咳嗽着呛出一口血来,愧疚和悔恨如同潮水一般淹没了他。
他喃喃道:“我不知道一切会变成这样……月儿,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元朝夕抓住她的剑刃,往自己的妖丹处更加用力地送去,那声细微的喀嚓声传来,随着元朝夕的声音渐渐轻微散去,元浅月眼眸中蓄着的眼泪终于决堤一般往外滑落。
似乎想起一事,元朝夕忽然挣扎了一瞬,他气若游丝,从始至终都没有看她,别过脸,艰难地嘱咐道:“月儿,好好活下去罢……”
元浅月一手攥着剑柄,一手伸出去,抓住元朝夕握在剑刃上的手,满心悲苦而愤怒,却都化作无可奈何,一切的冤,一切的债,好像都变成了一场不了了之的闹剧。
“父亲。”
她流着泪,紧紧地握着元朝夕的手,仿佛想把他渐渐冷去的温度留在手中,就像以前自己尚且年幼的时候,还可以牵着父亲的手,躲在爹娘的身后,对着这个世界好奇的打量。
她和她最依赖,也最痛恨的父亲,至死也没有再见一面。
元浅月眼看着元朝夕的身体化作了漫天的灰烬,随着风起而飘扬飞散。
在她的手背,一点淡淡的荧光从她的肌肤上剥离,飞向这漫天四散的灰烬,继而同它一起烟消云散。
当在忘忧镜中的昭成慈残魂,通过神官的转述,知道元浅月要来征伐元朝夕的时候,立刻提出了要一同前往。
她们结发为夫妻时,曾发过誓,此生不求同生,但求同死。
尽管元浅月不愿意,可她知道,自己根本无法改变自己母亲的遗愿。
昭成慈这缕仅剩的残魂,不愿在那忘忧镜中茍活,选择了和元朝夕一起灰飞烟灭。
元浅月望向自己的剑,她轻声喃喃道:“爹,娘,一路走好……”
解决了以前所有的旧事,元浅月彻底放下了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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