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鸡儆猴(2/2)
这一段时间里,但凡是有修士经过邢家,一定能看得见邢家院子顶上冲天而起的仙气,蒸腾缭绕,恍若仙境。
当世最强大的双宗之一,焚寂宗五位掌峰齐聚一堂,净梵真君喜气洋洋,人逢喜事精神爽,朝其他迟来的三位掌峰炫耀他捡到的宝。
其他三位掌峰此次并未出行,本来听颜厉说滇京有个旷世奇才,再知道净梵真君那死不要脸缠着邢东乌拜入他门下做亲传弟子的行径,还在心里嗤笑净梵真君没见过世面,不以为然,如今过来大部分是为了看个热闹。
等真见到了邢东乌,这三位掌峰立刻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羡慕得心滴血,在净梵真君大喇叭似的嗓门里,脸上还要强撑着面子,风轻云淡地哼一声,说道:“就算是个天纵奇才又如何?万一是个惫懒性子,以后不思进取,沉迷玩乐,一样成不了大气候。”
净梵真君就是喜欢别人羡慕他,既然邢东乌已经决定拜入他的门下,此刻也没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又开始炫耀显摆起来,把邢东乌六岁当家,一手振兴邢家的事迹添油加醋,可劲吹嘘。
“我这徒弟,别说资质千古难遇,这份心性也是坚韧缜密,忍辱负重,志向高远,非常人所有,堪称人中龙凤!真真是天上有,地下无,怎么,你们几个老东西背后总说我眼光高,以后肯定找不到亲传弟子,瞧,今天不就找着了吗?”
邢东乌的事情都是府上侍女告诉净梵真君的,他在宅邸中闲的没事做,就开始整天让侍女们告诉他邢东乌以前的事情。
其他三位掌峰的眼睛立刻红了。
太虚湖的掌峰沧浪真君一听,出离愤怒,当即拍案而起,道:“不行,这么好的苗子,凭什么给你门下?我要回去同掌门要个说法!”
另一位掌门也跟着起哄:“就是就是,我这一生绝学正愁不能倾囊相授,我也要做他的师傅!”
净梵真君得意洋洋地说道:“谁让焚寂宗五位掌峰里只有我才没收亲传弟子呢?你们羡慕也没用,哈哈!”
沧浪真君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我立刻回去,让掌门答应更改亲传弟子只能收一人的规矩,他这师傅我也当定了!”
净梵真君一听,刚刚还小人得志的嘴脸立刻变了,有一丝莫名的慌张:“焚寂宗的规矩可是开山师祖传下来的,哪能说改就改?你莫不是失了智?!”
颜厉一直旁听,她早就死了将邢东乌收入门的心,却在此时被其他三位初来乍到的同门们又勾起了想法,忍不住开口附和说道:“这么好的苗子,就该我们五位掌峰一同教养,将所有绝学都传授给他。”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何况开山祖师爷肯定也没想过,焚寂宗会有幸得到这样一名旷世奇才做弟子。”
净梵真君大怒,五位掌峰立刻吵成一团,不可开交。
于他们正在吵翻天的时候,隔壁的房间里,被他们抢来抢去的邢东乌却安之若素,从容地将厚厚的一沓地契放进了箱子里。
元浅月看着她收拾东西,这趟要去仙门,每个弟子都可以带自己在凡间最贵重的东西,作为行礼,带去仙门。
这箱地契的落款都是上京寸土寸金的店面,每张地契值千金,而这里面厚厚的一沓是常人无法想象的财富,也是邢家最值钱的家当。元氏商会派来的人在旁边站着,从邢东乌手里毕恭毕敬地把地契接了过去。
等邢东乌走了,邢家家宅和底下所有的商铺店面就会成为元家的产业,换下邢家的旗帜,挂上元家红底黑字的商会标志。
等到地契和租契都转交完了,邢东乌这才拿出一个匣子,将一叠书信放在了匣子里,合上后锁着,将钥匙递给元浅月。
“帮我保管着。”
元浅月哦了一声,又有点好奇,问道:“里面是什么重要的机密吗?”
邢东乌看她一眼,说道:“对我来说,是凡间的唯一值得留恋之物,确实很重要。”
元浅月接过钥匙,揣进袖子里,邢东乌将这个匣子拿在手上,说道:“明天就要走了,你爹和你娘——”
元浅月垂着头,说道:“我爹和我娘开心得很,巴不得我早点走呢,可是我娘总是半夜里起来哭,东乌,其实我有点怕。”
她擡起头来,看着邢东乌,脸上有显而易见的软弱和犹豫:“我们去了焚寂宗之后,如果有机会的话,可以再回来看看吗?”
听紫练元君说,跟小宗门不同,像焚寂宗这种大宗门,入了山,就要断绝前尘,斩断尘缘,除非要除妖或收徒,基本不会再入凡间。
邢东乌说道:“会的,我会陪你回来看看他们。”
凡间没有她的留恋之人,更没有值得她回来的人事物。而元浅月与她不同,她是从小在宠爱中长大的,她的父亲,母亲,都呵护着她,爱着她,是她所不能割舍的存在。
而且有些事情,邢东乌要在凡间才好避人耳目。
听邢东乌这样一说,元浅月眼前一亮,邢东乌又说道:“早点回去收拾行礼吧,叫元叔叔和柳夫人放心,我有机会就会带你回滇京看看。”
得到了邢东乌的肯定,元浅月激动不已。
等到回了家,将这事告诉柳氏和元万千,元万千立刻嗔怪道:“你这孩子!去了仙门还想着回来,回来做什么!耽误修行可是大事!”
柳氏也是如此说,但耐不住心里欢喜,又说道:“既然东乌这孩子都说了,以后会带你回来,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那我放心了,隔几年让我瞧瞧我女儿是个什么样,这日子过得也有盼头!”
为了邢东乌这句话,几人高兴极了。
晚饭的时候,一向成熟稳重的父亲元万千甚至哼起了小曲,柳氏也是掩不住笑意,一直眉开眼笑地叫元浅月多吃点,阿溪坐在元浅月旁边,明显感觉到桌上的氛围比往日里更加热烈。
自从知道自己是个半妖之后,阿溪并没有多想。
是不是半妖,难道会影响她跟姐姐之间的感情吗?她一直呆在元家,从来没有感觉到任何异样,元浅月这几天忙里偷闲每天都会陪着她玩一会儿,这让阿溪更加坚定了要留在元家的想法。
滇京的使团很快就离开了,临走时,念夫人还特意送来一把灰色的雁毛扇子,点名道姓要送给阿溪。
当时柳氏收下后,还十分诧异地说道:“这个季节哪里来的大雁啊?不过瞧这毛色,挺一般。”
她给阿溪看了看,桃源洲四季如春,几乎没有炎热酷暑的时候,显然用不着,她弄不懂念夫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就算是为了附属风雅,可这雁毛扇子也并不算精细,并不能上台面。
柳氏没琢磨出个意思来,索性也不多想,就把它锁进了箱子里去。
旁边的侍女在给她布菜,阿溪朝正在乐呵呵吃饭的元浅月问道:“姐姐,你为什么这么高兴呀?”
元浅月咽下一口饭,兴高采烈地朝她说道:“阿溪,我去修仙之后,还会再回来陪我爹我娘和阿溪的哦!”
她喜不自胜地说道:“阿溪,以后你还可以再见到姐姐哦!”
阿溪立刻惊喜道:“真的吗?!”
元浅月点点头,说道:“当然啦,姐姐什么时候骗过你呢?阿溪,等我再回来的时候,说不定你就长大了,变成了一个大美人,到时候姐姐就要认不出你了!”
阿溪兴奋地说道:“姐姐,那阿溪长大了,也可以去陪姐姐吗?”
晋氏知道对小孩子说求仙问道,纯粹是对牛弹琴,所以一直跟她说,她还小,所以不能去姐姐去的地方。
“那都是听话的大孩子才能去的地方!”
元浅月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你太贪心啦阿溪,姐姐偶尔回来陪陪你还不够吗?”
阿溪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大着胆子说道:“我想天天跟姐姐在一起!”
元浅月满是无奈,溺爱一笑:“你怎么这么黏人哦阿溪?”
旁边柳氏酸溜溜地说道:“哎呀,我们家阿溪黏人吗?我怎么不觉得?”
元万千在旁边说道:“女儿,你且去仙门吧,小孩子是这样的,你放心,等阿溪到了懂事的年纪,自然就不黏人了。”
第二天,颜厉来接她,元万千和柳氏作为生身父母,才能有资格相送。
知道元浅月有机会会回来看他们,他俩也没有多依依不舍,反而一脸雀跃欢欣,打心底感到自豪,一再嘱咐她在仙门一定要听师傅的话,好好修行,谨言慎行,不要当自己家里随意使性子,千万不要忤逆师门的意思。
她们从邢东乌家中启程,众人坐上云舟,飞上天空。
云舟极大,几乎站的下数百人,净梵真君昨天显然没吵过其他四位掌峰,气得脸都涨成了猪肝色,今天正隔着一边生闷气,其他四位吵赢了他,神清气爽,站在云舟前方,个个都在畅想以后将邢东乌带在门下后,该如何将自己这一身绝学倾囊相授。
几位掌峰站在前方,气宇轩昂,气度不凡,周身笼罩着不可名状的仙气,于云端衣诀翻飞,飘飘欲仙,都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正气形容。
邢东乌和她坐在后头,旁边还坐着一个神色略带紧张不安,眼里充满期待和崇敬的女孩。
这一趟出来,除了她之外,颜厉还收了一个女弟子。
这个女弟子名叫虞离,天生丽质,体态娇弱,是从颜厉从滇京烟花巷柳之地里路过一处勾栏时,瞧见的扬州瘦马。
虞离家中父亲嗜赌如命,母亲操劳过度成疾,卧床不起,为了一两碎银,父亲将她卖给人牙子,她从小在勾栏里养着,被牙婆整日里打骂教规矩,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体态娇柔,行动时如弱柳扶风,不会发出一点动响。
牙婆觉得她生有婉转清丽之姿,可以卖个好价钱,驯养得格外狠,准备等她到了年纪再把她卖给上了年纪的大老爷或是商贾做侍妾,没想到这路过的颜厉竟然瞧见了她生有灵根,把她给买了。
在凡间,就要有凡间的规矩。
虞离被亲生父母卖了一两碎银,这牙婆却跟颜厉开了一百两银子的价。仙门中人视金钱如粪土,颜厉什么都没说,径直将钱扔在了牙婆面前。
养虞离的勾栏和她原来的家就在一条街上,她父亲听说虞离卖了一百两银子,立刻循着踪迹找到了牙婆,开始撒泼耍赖。
虞离这辈子都没想过自己会被仙人选上,从即将送到老男人宅邸做妾的扬州瘦马,一跃成为了即将超凡脱俗,翺翔云端的仙家子弟。
看着仙人之姿,不染尘埃,出手大方的仙师颜厉,再看着自己正在和牙婆对骂,混身酒气,用尽了市井下流词汇,粗鄙不堪的生身父亲,虞离羞愧地像是被人扒光了衣服在火上烤,只觉得丢脸极了。
她自卑到无以复加,打从心底渴望着早点离开,去那圣洁飘渺的仙门之上,再也不要看到这些粗鄙庸俗的凡人。
颜厉也没有同她多说话,毕竟这一行,她们的所有注意力都在邢东乌身上。
等到上了云舟,看见其他四位掌门,虞离小心翼翼,生怕自己哪里做错了惹了他们不高兴,说话都轻声细气,生怕说错了什么。
虽然收她作徒,但虞离资质并不算罕见,颜厉除了带走她外,再没跟她说过几句话。其他四位掌门,都对她不咸不淡,眼高于顶,连一分注意都没有落在她身上。
等到邢东乌和元浅月上来,虞离的目光立刻落在了邢东乌的脸上,挪不开了。
她今年刚满十五,正值情窦初开时,瞧见邢东乌翩然而至,清冷矜贵的眉眼,浅淡好看的瞳孔,一袭白衣风华绝代。
在勾栏里,她见过许多坊间的贵公子,却没有一个能像面前这个素不相识的少年一般俊美出尘,矜贵非凡。
他甚至看上去比这五位仙门出身的掌峰更加仙姿缥缈,站在他们身边,那副风流天成的姿态,足以让人屏住呼吸,叫人打心底倾慕折服。
虞离看着邢东乌,不由得心跳加快,面红耳赤,口干舌燥,久久挪不开眼。
她的心好像要从胸膛里跳出来,痴痴地看着邢东乌。邢东乌显然发觉了她的目光,视线相撞那一刻,她看见邢东乌眉心微蹙,露出了一个十分冷漠而不耐的神情。
——就好像看着什么惹人厌烦的事物一般。
虞离如遭棒喝,这才猛然发觉自己盯着她看了好久,她羞愧难当,又羞又窘,立刻心慌意乱地低下头去。
元浅月从邢东乌的背后走出来,她擡起头,看着邢东乌,又看看那面红耳赤低着头的虞离,问道:“怎么了?”
邢东乌说道:“没什么。”
两人过去坐下,元浅月忍不住好奇地打量了旁边的虞离一会儿,这才朝她说道:“这位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净梵真君和颜厉从焚寂宗出来,途径嘉裕城,再到滇京,一共经过了三四座城,就只看中了他们三个弟子。
这世上能有灵根的人是万里挑一,本身就少,而焚寂宗作为大宗,那些灵根一般的凡人也没资格拜入门下,对虞离来说,这真是天大的幸运。
虞离擡起脸来,听到元浅月向她搭话,她娇娇柔柔的勉强一笑,朝元浅月说道:“我叫虞离。”
她说话的时候,目光还是有意无意地看着邢东乌。
元浅月以前在京中的闺中好友们,有哪个不是冲着邢东乌来的?她作为中间人,递锦帕和礼物都要递得手软。
如今坐在虞离旁边,只是看一眼她那含羞带怯,心生恋慕的娇羞眼神,元浅月就知道她肯定是对邢东乌一见钟情。
邢东乌如今以抱病的名义,对外宣称离开滇京去一处庄子休养,好几个对他情根深种,待字闺中的适龄女子都闹着自杀,还有一个真就相思成疾郁郁而终了。
作为滇京第一美少年,邢东乌这张脸可真是害人不浅啊!
元浅月立刻朝着虞离说道:“虞离,我叫元浅月,她叫邢东乌。”
虞离点了点头,元浅月立刻朝她凑过来了点,在她身边压低了声音,说道:“虞离,东乌她修无情道。”
虞离愣了一下,元浅月距离把控得不远也不近,她好心提醒她,认真地说道:“无情道就是断情绝欲的剑道。”
她不想邢东乌刚来仙门就背上这么多桃花债,于情于理,还是提醒这面前看上去就弱不禁风的少女一句的好。
虞离的心思被揭穿,脸上立刻火辣辣的,像是被人迎面扇了个耳光。
她咬着唇,指甲紧紧地镶嵌在掌心里,几乎要把掌心掐出血来。
真是丢人极了!
元浅月哪里会知道她出生勾栏,被驯养成扬州瘦马,自觉自己不如别人,本就自卑敏感到极点,她的提醒落在虞离眼里就只是一种羞辱。
邢东乌拉住元浅月的肩膀,把她拖了过来,声音冷淡地说道:“你同她说话做什么?”
虞离低着头,脸上又羞又愧,听见邢东乌说话,恍恍惚惚的只觉得那声音真是好听极了。
真是她从未听过的仙人之音——
元浅月咦了一声,大大方方地说道:“你这张脸又在祸害人,你不清楚?”
邢东乌没好气地说道:“怎么不见祸害你?”
她冷淡地撇了一眼旁边体态娇柔卑怯的虞离,便立刻挪开了,又看着元浅月,说道:“仙门不比凡间,在这里你就是个普通弟子,不要去管不相干的闲事。”
元浅月撇撇嘴,说道:“行行行,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