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巍然·巍峨春山（2/2）

那宫人当他是成心的，出言骂了几句，但她并没有刻意为难他，换了衣服又沐浴，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但阿远的死活不由那宫人说了算，掖庭宫自有一套赏罚规则，阿远最后被掖庭宫里一个管事儿的人下令活活打死了。

冯巍然没有看见，但是可以想象得到。

在掖庭宫中，几乎无时无刻都有人受到过各种各样的刁难和惩罚。

他自己已经足够小心翼翼，起初不适应，却也尽力而为，可还是时常伤痕累累。

冯巍然渐渐意识到，这个地方并不是自己想生存下去就能生存得下去的。

哪怕不为了走出掖庭宫，他也要寻求机会，提高自己生存下去的可能性。

幼时在东宫读的书，他从未忘却，此时此刻，便派上了大用途。

有一日，冯巍然运用所学知识，帮助掖庭宫里的官员调查出了一桩投毒案，从此得到了赏识。

而那一桩案子的凶手，自然也是被拉出去杖毙了。

这一次，冯巍然亲眼目睹了投毒案凶手的死亡。

沉重的木棍落下，凶手逐渐血肉模糊，从哑着嗓子哭嚎，到最后没了动静，其实也就一刻钟的工夫。

冯巍然想起了阿远。

他未能看见的阿远，是不是就是这样死去的？

那一地的鲜血，不等被太阳晒干，就有人清理得干干净净。

然后一个活生生的人，死后就会随着这些血液一齐消失。

消失得很彻底，几乎不会有人记得死者也曾来过。

冯巍然看着凶手被拖走，没有落下一滴泪。

曾经爱哭的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哭过了。

也正是这一天，冯巍然的暮食多了一碗素馎饦——这是负责投毒案那位掖庭宫官员赏的。

这样清汤寡水的食物，放在小时候，他是根本看不上眼的，但放在现在，却无比珍贵。

掖庭宫的奴隶可以吃饱饭，但也仅限于吃饱，实际上十顿里有八顿都是粗糙的麦麸，余下两顿也好不到哪里去，像黄米粥这样的食物，那都是逢年过节才有得吃。

于是这一碗素馎饦，就显得尤为珍贵。

这是淘汰品种玉米磨出来的玉米面粉，吃着没有韧劲儿，但是当中自带一股粮食的甜味儿。

冯巍然平静地吃完，从此踏上了向上爬的路。

既然已经有了一定的生存保障，那么下一步，便是活出个样来。

再怎么折腾，他都是奴，但奴与奴之间亦有区别。

冯巍然逐渐变成了自己看不起的模样。

他阿谀奉承，他偷奸耍滑，他不择手段。

这都让他在这死气沉沉的奴隶堆里，显得有那么一丝丝的特别。

从孩童时期熬到少年时，又从少年时熬到青壮年时。

宫墙的颜色褪淡过，后来又重新粉刷。

日升日落不改，并没有奇迹降临。

直到二十六年之后，掖庭宫来了一队人，要挑选奴隶试药。

据闻稼穑司研究出了不易残留的农药，动物实验已经通过，但目前还没有人试过。

于是有人献计，说可以挑选一些有罪之人来试药。

死囚倒是合适，但如果试药有功，那是免罪还是依旧处死？这不好办。

于是朝中有人提议，让掖庭宫的奴隶来。

冯巍然起初并不在意，觉得挑到他了就去，挑不到也无所谓。

但是忽而，他听见领头的人说，这是邱苗员研究出来的农药，万分珍贵。

冯巍然被磋磨到几乎失去光亮的眼神，一下子恢复幼时的模样。

他问道：“请问您说的邱苗员，可是邱家独女邱岁卿娘子？”

领头的人随口应道：“是，你有事吗？”

“我去！我可以试药！”冯巍然捏紧拳头，果断地站了出来。

果然，果然。

邱岁卿实现了曾经的理想，那么其他昔日的朋友呢？他们都怎么样了呢？

不过不管怎么说，他会无条件信任从前的朋友。

别说这农药残留状况已经由动物试过了，就算没有，他也敢去试一试——就凭那是邱岁卿研制出来的东西。

次日，冯巍然与另外九人被带出了掖庭宫，送到了稼穑司，分组分剂量地食用使用了农药的作物。

这是这么久以来，冯巍然第一次离开掖庭宫。

几乎要被他遗忘的外面的世界，原来如今是这般模样。

稼穑司里的一切都很陌生，冯巍然在掖庭宫为了不受罚，早已习惯狼吞虎咽，是以，他每一顿饭都吃得特别痛快，仿佛从不担心自己的生死。

两年以后的春天，这是一个平凡的日子。

冯巍然正在吃朝食的时候，只见邱岁卿与言仲溪一同向他走来。

“以后你就自由了，”邱岁卿缓缓说道，“我们都很想念你。”

冯巍然放下手中饭碗，定定地望着二人。

阔别已久，沧海桑田，一切都变了，却又仿佛从未改变。

须臾，他百感交集，落下两行清泪。

是的，去掖庭宫选人的官员，是特意提到邱岁卿的（小小声.p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