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宝珍x姜翠城·此生有悔(2/2)
谢宝珍忐忑而又兴奋地坐在原位,嘴角久久没有回落。
本来姜翠城打算今日就走的,结果这个意外绊住了他的脚步。
他回家时,父母问他怎么回事,他也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天!要是让父母知道他和谢娘子之间发生了什么,他不得被打断腿!
可是谢娘子的话都说到那份儿上了,他如何忍心回绝?
他以为自己断绝了她的念想是为她好,可是她真的想要那样吗?
最后无奈之下,他写了一封信,请人加急送去京中,请教沈长卿。
毕竟他对于给沈理事当线人有多少潜在危险,全是他自己空想出来的,事关谢娘子,他觉得还是问过沈理事最好。
一个多月以后,沈长卿回信,内容简短:若你喜欢,便放心追求,如实把事情告诉她。只要不是你们意外暴露,不会有任何人知晓你是我的人。
当初殿试结束后,来自沈理事的信任,已经足够他感激,如今又有这封信的鼓励,他终于决定,与谢宝珍坦白。
炎炎夏日,姜翠城约谢宝珍吃朝食。
他选了一家口碑极好的食肆,依照他观察到的她的口味选了几道菜。
然而等了他这么久的谢宝珍,火气上涌,嘴里起了泡,疼得要命,只能吃些清淡的。
一碗加了糖的大麦粥,在此时无比熨帖。
包间内,姜翠城压低声音,将一切都如实说给她听,并嘱咐她不可以告诉其他任何人。
谢宝珍一边喝粥一边听,听罢不禁笑了起来:“姜郎君真真儿是多虑,如若有一日你我遇难,想来也是为国家做事却遭小人暗算,如果是这样的结局,那又有什么悔的呢?”
姜翠城连忙“呸呸呸”三声,道:“莫要这么说,老天爷看着呢。”
终于互表心意,过了曾为师生的心理关,后面也就极其顺利了。
谢宝珍的父母拦不住女儿想要离开故土的心,而读书人在他们眼里又极体面,纵使心中不甘,还是没有阻拦。
姜翠城家里倒是好说,老两口知道他是个有主意的,只打探过谢宝珍的为人,便全由着他了。
又过半月,二人大婚,婚后便去往京城。
留在京中不久,姜翠城依照沈长卿的指示,自请外放做官。
做官不能在家乡附近,所以他被派往东部沿海。
初入官场,自然有许多不适应。
与老油条虚与委蛇,整顿当地风气,全都不是容易的事情。
婚后一年,谢宝珍生了一个女儿,取名为姜鹊因。
奈何女儿从小身体弱,自打出生便常年喝药。
后来有一位老道士说,让他们给孩子改个药名,压一压命里的病噩,于是姜鹊因更名为姜翘。
夫妻俩始终和睦,对女儿也是百般尽心。
孩子渐渐能撒手以后,谢宝珍开了一间学堂,专教算学,同时经营着自己的生意,学堂和生意两不误。
姜翘渐渐长大,尽管体弱,却十分聪慧,在父母的培养下,读了很多书,学了很多道理。
在小姜翘十岁那年,姜翠城在南边做官,解决了当地的水患,又因此破一桩大案,得到了提拔。
这次姜翠城进京,被任命为坪道观察处置使,在京中小住以后,一家三口便去往陌生的西南。
在上任以前,他们带着小姜翘回故乡探亲。
每次调任,夫妻俩都能回家探亲,但次数总归不多。
在离开家人的这些年里,谢宝珍的兄弟姊妹都已经结婚生子,岁月的磋磨下,父母也渐渐老了。
外面的世界很好,谢宝珍看见了与临道不一样的春夏秋冬和风土人情,感觉自己的世界因此而变得丰富多彩。
一切都让她很快活,唯独看到父母年迈的模样时,她难免心痛。
她渴求的自由,建立在父母眼看着女儿远嫁的痛苦之上。
为人父母,总是担心孩子在外面过得好不好,能不能吃到熟悉的家乡菜,会不会被异乡人欺负……
这些担忧,更使谢宝珍的父母多生白发。
悠长的日子里,白发就是具象化的思念。
这一次回家,谢宝珍和姜翠城都分别陪伴父母好几个月,才再度离开。
坪道是密林遍布的地儿,环境极好,一家人来这儿以后,就见姜翘的身体好了许多。
湿润而清新的空气有益于身体健康,姜翘慢慢长大,病得比从前也少了许多。
谢宝珍仍旧是开算学学堂,顺便做点小生意。
她从未追求生意做大做强,无非就是希望家里的钱财充盈些,以备不时之需,因此忙也有限。
观察处置使这个职位,在当下的权利还算是很大的,军政方面,唯一上佐官便是节度使。
虽然涉及军政,但实际上并无兵权,以监督与检察当地官员和管理军政杂事为主,是监察体系下的官员。
姜翠城与人为善,也有几分圆滑,但在其位谋其政,难免会得罪人。
如果不是他从不为难任何人,可能处境会更加艰难。
饶是如此,也有许多人心中不忿。
自打姜翠城到任,杜绝懒政,给,到了他这儿通通不好使。
贿赂?那是贿赂不动的。
有人在姜翠城这儿贿赂不成,便把主意打到谢宝珍头上。
谢宝珍说话直,毫不留情地骂回去,转头还说给姜翠城听。
最后,甚至有人试图贿赂小姜翘。
瞅着不大点儿的奶娃娃,总不可能跟她耶娘一样是块硬石头吧?
结果她还真是!
折腾来折腾去,谁都不能从姜家人这儿讨到好。
姜翠城上任一年,绝大多数官员都对他有或大或小的怨怼。
但他到底是上佐官,谁也不敢真拿他怎么样。
直到他动到了洪玉林头上。
洪玉林这个坪道节度使,已经干了有些年头了。
他师从胡泛,也算是寒门贵子之一,立过大功,才得了节度使这样的官,从此固守一方,算是当地的土皇帝。
自打姜翠城来,也有许多人向他抱怨,新来的观察处置使为人忒严苛,但他并未在意。
然而就在某一次洪玉林跟家里人见面后,他的属下似乎看见了姜翠城的身影,这场无声的斗争便拉开序幕。
姜翠城慌忙回家后,认为此事非同小可,于是立刻跟谢宝珍通气,并用沈长卿教的折纸密码折出了一段话。
危机逐渐笼罩,在它扑过来以前,姜翠城就已经有了预感。
但明知山有虎,他还是要向虎山行。
节度使不是一般官员,如果这个位置的人有问题,带来的灾难真的太大了!
他已经不敢回想,他看到洪玉林与一个卷起胡子的廉升人相见时,他是一种怎样的神情。
也许洪玉林已经察觉,但他必须要调查下去。
这个节骨眼儿,他不好把妻女送走,不然那就是不打自招了。
谢宝珍也知晓此事凶险,每天在他上值前,都会忍不住嘱咐他几句。
姜翠城没有动作,洪玉林也没有立即来试探他,两边目前都维持着表面和平。
接下来几个月,姜翠城密切关注着整个坪道的进出人员,除却发现一个名为宁不言的江湖高手数次往返于京城与坪道之间,再无怪异。
这个宁不言,兴许也与洪玉林有关。
姜翠城没有放过这条没有指向的消息,默默记在心里。
终于,又一个冬天来临时,姜翠城的人发现洪玉林去往某处密林,接住了一只信鸽。
这人不是普通人,其实是沈长卿派到姜翠城身边保护他的人,武功不凡,因此他直接将洪玉林看的纸条偷了出来,又伪造了一份塞回洪玉林的口袋里。
姜翠城拿到纸条时,洪玉林还浑然不觉。
看似小小一张纸条,实际上薄得很,展开以后也蛮大一张,上面画着小小的符号,姜翠城并不知晓这符号的意思,但不用想也知道不对劲。
另外,这信上字迹娟秀,大概率是女子所写。
姜翠城再度在脑海里整合了信息,而后继续盯着洪玉林。
在共事时,他们从未露出过异样神情,实际上姜翠城派人盯洪玉林,洪玉林也一样。
从洪玉林的视角里看,姜翠城的举动对他来说十分危险。
一个身边跟了个不知具体有多强大的高手的人,只会对他造成威胁。
得想办法除掉姜翠城。
洪玉林想到这儿,决定做一个局。
陈影风又一次派人亲自给洪玉林送图纸时,见面地点选在了密林之中。
信封上盖着胡家的章,图纸也明明白白地落入他手中,他就不信姜翠城不动手!
夜深,洪玉林送走陈影风的人,而后有意放慢脚步,拿着图纸往回走。
几乎没有任何声音,冷刃带来的杀意悄然而至。
一道身影从树冠中窜出来,直奔洪玉林。
然而下一刻,一队官兵冲过来,高呼着“抓刺客”,将那黑衣人团团围住。
洪玉林满意地将图纸收好,一把扯下这人的面罩。
“你老实交代,我保证我待你比姜翠城待你更好。”洪玉林一扬下巴,示意官兵把人押走。
黑衣人却不服,奋力擡脚踢人,三两下就跳出了包围圈,朝着林子深处奔跑。
洪玉林变了脸色,让官兵去追,自己则是在另一部分官兵的护送下回了家。
他总觉得不对劲。
一种难言的诡异感萦绕在他心头,他却怎么也想不通是哪里出了问题。
天色大亮,洪玉林的心脏突突直跳,一夜没睡。
一队官兵来报,称那黑衣人已经被抓住了,关在牢中。
洪玉林眉头紧锁,让人抓紧审。
这番审问颇有些漫长,衙役用尽了手段,把那黑衣人折磨得血肉模糊,几乎只剩一口气,仍然什么也没有问出来。
当晚,黑衣人断了气。
洪玉林坐不住了,决定会会姜翠城。
他这几天心思不在本职上,一问才知道,姜翠城告病在家好一阵子了。
告病在家?
洪玉林心下不安,立即上马,亲自去了姜宅。
叩响姜宅的门,管家客客气气地迎上来,道:“我们老爷病了,不知洪节度使是否有要事?”
“是,快些带我去见你们老爷。”洪玉林勉强维持着自己的和善表情。
管家摆手:“这恐怕过了病气给您,如若不是不好说的,可以由奴代为转达。”
洪玉林心中的不安更甚,他一把推开姜宅管家,横冲直撞往里走。
空的。
空的。
还是空的!
一间又一间屋子里,哪里还有姜家人的影子?
就连这偌大的姜宅,也只剩下零星几个仆人!
洪玉林心道不妙,根本不敢想象,姜翠城已经走了多久了!
他告病几天来着?三天?
洪玉林深吸一口气,怒不可遏地对官兵下令:“追!生死无论!”
此时,一辆马车里,姜翠城抱着不安的姜翘,与谢宝珍愁容满面。
三天前,沈长卿派给他的那位高手偷来了几封洪玉林的信函,这是非常直接的卖国的证据。
信中,洪玉林与廉升有往来,是受到冯正幡授意,而胡泛的妾室也是此案中的重要人物。
这样的证物,姜翠城自知没有能力护住,于是藏在了一口出过人命的枯井里,确保绝对无人可以搜到。
随后,他连夜折好密信,带着家人秘密离开。
他深知如果这封信不由他亲自护送,绝对不可能进入京城,反而如果他来护送,那么他的死亡,就是最大的预警。
妻女不能留在坪道当靶子,姜翠城没得选,只好一家人一同离开。
他们走得比洪玉林想象得还要早,姜宅大多数人都秘密遣散,只留了少数靠得住的人与洪玉林周旋,至于去密林里刺杀洪玉林的事情,也是姜翠城提前做出的安排。
此次他已经竭尽所能做好了一切准备,如果仍然不能将密信送入京城,那还有一份备份,藏在常常用于给钦差住的宅子里,勉强也算是一个希望的种子。
路途遥远,不能明着走官道,就更加颠簸。
小姜翘并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一家人要匆忙离开,但她并不哭闹,看着父母神情沉重,还想尽办法宽慰他们。
谢宝珍坐在马车里,情不自禁地回想了许多。
当初姜翠城把沈长卿的回信给她看了,她那时候怎么说来着?
哦,对——如若有一日你我遇难,想来也是为国家做事却遭小人暗算,如果是这样的结局,那又有什么悔的呢?
现在就是这样的时刻了。
这是意外中的意外,不可预料,但谢宝珍有预感,这一趟是九死一生。
京中的人是冯正幡,他们夫妻俩如何能在冯相的眼皮子底下安然进宫?
最可怜的便是他们的女儿。
姜翘还这么小,自幼喝药长大,艰难地逐渐养好身体,根本没享过多少福,却不得不遭遇这样的危险。
姜翠城趁着姜翘睡着,低声对谢宝珍说:“进京以前,我们要寻个好地方,到时候你和阿翘就下马车,在京城外等着我。”
谢宝珍不禁抚摸上姜翘的头,惆怅地点头。
她担心姜翠城遇险,但同样不能放心女儿独自一人在外面,所以只能由她来陪着女儿。
跨越了不知多少州县,马车终于进入双俍道。
来到了京畿地区,便愈发靠近危险。
姜翠城没法自我安慰,认为洪玉林至今还没有跟京中通风报信。
之所以之前的路程中都没有发生什么意外,只是因为冯正幡无法知晓他们的路线。
但是进入双俍道,区域缩小,只要冯正幡的势力足够,那么要不了多久就可以发现他们的行踪。
心跳声如同最紧迫的鼓点,姜翠城和谢宝珍对视着,沉默着。
马车颠簸,他们总是双手交握,虽然手心冰凉,却有一种别样的力量。
距离京城越来越近,姜翠城想起来,亓蒙山控制,对妻女来说是一个安全去处。
是以,他拿出能证明身份的东西,交给谢宝珍。
“珍娘,”姜翠城一直紧绷的情绪,在此刻有些许按捺不住了,“我好后悔,我当初就应当装作没有看见那行字。”
谢宝珍潸然泪下。
一切的开端,并非伊始于那行字。
而是他们诞生于不可说之时的感情。
姜翠城轻轻擦拭掉她的眼泪,“我后悔了,我这辈子愧对于你,愧对于阿翘。”
安静睡着的姜翘并不知晓这一切。
马蹄声依旧,已经上了亓蒙山的山道。
谢宝珍将头抵在姜翠城的肩头,无声落泪。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忽然传来了又一道马蹄声。
来不及思考之时,轿厢忽然遭到了剧烈的撞击。
姜翘惊醒,惶恐地抓住父母的手。
下一瞬,马匹嘶鸣一声,车夫尖叫着勒住缰绳也无济于事。
受惊的马慌不择路,在狭窄的山道上乱撞,直接冲下山崖。
“咣——”
一家三口一下子一起撞向轿厢一侧,姜翠城几乎是瞬间知晓,冯正幡出手了。
已经到了亓蒙山了,走过山道就可以送妻女避险了,结果最后还是没能逃过这一劫。
“阿翘,阿翘……”谢宝珍呼唤着吓哭的女儿,然后和姜翠城本能地一起将女儿护在中间。
失重的感觉让人没有办法思考。
马车一路向下坠,几乎只是几个呼吸间,就摔在了崖底。
车夫和马的身下满是鲜血,轿厢内的谢宝珍和姜翠城则是怀抱着姜翘,鲜血顺着轿厢的缝隙缓缓渗出。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瞬,姜翠城想,他或许无愧于国,但有悔于家。
而谢宝珍则是用冰冷的手握住他的手,面不改色。
因为她知道,从自己喝下那碗甜丝丝的大麦粥时,就已经不会再回头了。
“如果是这样的结局,那又有什么悔的呢?”
她从未后悔。
篇幅有限,姜家往事就到这里了,但我真的好喜欢明媚勇敢的谢大小姐!希望她下辈子过得好(双手合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