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宝珍x姜翠城·此生有悔(1/2)
谢宝珍x姜翠城·此生有悔
谢宝珍初见姜翠城时,正是阳春三月。
盛阳州的春天并不浪漫,高原上的一草一木都比平原绿得晚些。
风沙漫天时,更是连门都出不了。
谢家的生意做得好,在盛阳州根基很深,因此轻易挪不走,管它什么妖风野风怎么吹,都不会考虑离开这儿。
就是认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谢宝珍决定独自离开故土。
被家人保护得很好的大小姐并不知晓外面的可怕,她只收拾了行囊,带了一个贴身丫鬟,就敢套车出逃。
出逃的头一日,还没出州城,就被抢走了所有值钱的玩意儿。
呼啦啦的大风吹得谢宝珍脸疼,她气哄哄地回家了。
次日,她决定读书。
读书好啊,只要考出去,这辈子都不用再回家了!
谢宝珍的耶娘不能理解她到底为什么心心念念想跑,一听她说要读书的理由,提溜着她的耳朵轮番教训——
“你看你哪个兄弟姊妹舍得离开家里?这么大的产业少不了人打理呢,往后你就是结婚,我也得找个上门女婿,生在谢家死在谢家!”
“自幼就学不下去几个大字,也敢肖想考取功名?哪里那么容易了!”
谢宝珍不服,痛哭一场,哭得脑仁疼,然后找出了幼时学过的《千字文》,发现自己枯坐一下午也背不下来几行,脑袋更疼了。
然而次日,嘴硬心软的耶娘就带着一个年轻的郎君进门。
“珍娘,这是姜秀才,你若是肯读书,便跟着他读书罢。”谢父这样说。
谢宝珍摇扇的手不禁停下,望着姜秀才,不禁呆了。
只此初见,漫天风沙即歇。
不知是出于一种怎样的劲头,谢宝珍真的开始耐着性子读书。
姜翠城是穷苦出身,言德庄里亲近的叔婶翁婆也出钱支持他读书,早好些年就中了秀才。
如今他将要进行乡试,一肚子学问,倒是钱袋空空,这才接下了教人的活儿。
饶是他囊中羞涩,却从不占谢家任何便宜,往来之间不收束修以外的任何钱财,也不接任何恩惠,反而有时为了哄着谢宝珍多读几页书,会给她买些新奇玩意儿。
谢宝珍未曾说过,他眼里的新奇玩意儿,她早已司空见惯,对他来说很陌生很富贵的州城,是她厌烦至极的地方。
比起他买的东西,还是他所讲的知识更新奇一些。
日子一天天过去,谢宝珍觉得自己空无一物的大脑逐渐塞满了知识,丰盈而有力量。
也就是这时,姜翠城该乡试了。
乡试期间,谢宝珍去找隔壁家的赵甘婷玩乐,但不管做什么都觉得不痛快。
心中总是莫名惦记着姜翠城的考试。
他若是中举,是不是就不会再教她了?
本来也是为了赚钱才来谢家,中举之后不再穷困不说,他从此有功名在身,应当也不会与商贾之女相处了罢。
谢宝珍有一瞬间很恶劣地想,希望他不要太快中举,可是很快又压制住了这个想法。
姜翠城学问高深,为了读书付出那么多努力,她又怎能为了一己私欲而不想点儿好的?
一转眼,乡试结束,姜翠城休息两日后,又一次来了谢家。
谢宝珍看见他的那一瞬,以为他是来告别的。
但姜翠城只是放下书箱,展开写满字的讲义,平静地说:“谢娘子,今天学习新的内容。”
谢宝珍怔在原地。
姜翠城困惑擡头:“谢娘子,之前的内容是还没有学会吗?”
“会、会了……”谢宝珍结巴了一下。
他们的课程仍然在继续。
几日后,衙门放榜,谢宝珍偷偷溜出家门,找到姜翠城暂住的地方,要与他一同去看榜。
姜翠城微微一笑:“我无需去看。”
这份淡然与隐隐的高傲,足以证明他考得很不错。
日头高悬,外面敲锣打鼓的一队人涌入巷子里,来敲姜翠城的门。
“恭喜春居县姜翠城高中解元——”
道喜声一重叠一重,谢宝珍看着姜翠城毫不失礼地应下祝贺,一下子有些恍惚。
像他一样,像他一样用功读书,是不是就能飞出这盛阳州了?
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但心里明白,从此以后,姜翠城不会再教她了。
年仅二十三岁,秋闱高中解元,这是何等的风光?
事实也是如此,在放榜以后,姜翠城就再也没有来过谢家了。
谢宝珍并未因此荒废读书,她一边温习过去的知识,一边跟着谢父新找的先生学习。
但她一直期待着,万一哪一天,姜翠城会再次来访呢?
日子一天天过去,天渐渐转寒。
谢宝珍已经在准备次年春天的童试了,如今教他的先生参加二十年乡试仍未中举,但他经验丰富,也晓得怎样教人,所以这位先生不比姜翠城教得差。
年关将至,先生回家探亲,谢宝珍只有早晨读书,其他时间也放松了许多,常常出去玩。
这一年的勤奋刻苦,使她并未发现州城有许多变化。
与赵甘婷一起逛遍大街小巷以后,谢宝珍带着一马车的物什回家。
就在马车进门时,风无意间掀起马车上的帘子。
身穿墨色长袄的姜翠城,刚与她阿耶告别。
谢宝珍的心脏跳得飞快,甚至来不及喊马车停下,直接就钻出来跳了下去。
落脚时稍稍有些没站稳,她惊呼出声。
眼看她就要摔倒时,姜翠城下意识转身,及时扶住了她。
一刹那,他们二人对视,谢宝珍慌乱的心跳几乎要蹦出胸口。
“姜、姜先生,多谢。”她很快就收回眼神,强压住心底莫名的酸涩。
姜翠城见她站稳,缓缓松手:“听闻你要考童试了?祝你一切顺利。”
谢宝珍低着头,应了一声。
好奇怪,明明她很想再见到他,可是这一刻她却无比想逃。
他来干什么的?他不是高中了吗?他不是与商贾之家不会再有联系了吗?
她几乎抑制不住自己落荒而逃的冲动,脚底像是有尖锐的刺向上生长,直到贯穿她百感交集的心脏。
姜翠城不安地抓了抓袖口,而后又道:“谢娘子是否有时间与我聊聊?”
“有。”
谢宝珍脱口而出以后,偷偷骂自己没骨气。
他都消失小半年了,他们早已不是师生,她凭什么还要这么顺着他的意啊?
但话已经说出口,她总不好反悔。
二人沿街走,漫无目的。
姜翠城缓缓给她解释:“这段时间,我潜心苦读,明年春闱,我想试一试,很快就要出发了。此次来,是想与你道别,感谢你与你的家人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帮到了我。”
谢宝珍的脑海里一下子想到了很多画面。
无论是他耐心教她读书时,还是他拿着一拨动就会跳起来的玩具给她时,亦或者他如同青松一样站在院子里等候喜报时……
又如现在,他用一种带着几分压抑的语气,跟她说了这样一段话。
“春闱啊……祝姜先生金榜题名。”谢宝珍低着头,看着裙摆下若隐若现的脚尖。
姜翠城用余光看着她,道:“借你吉言。想来我再回来时,谢娘子也是秀才了。”
谢宝珍笑了笑,并没有再说话。
不知不觉间,小雪悠然落下,在二人的发间融化。
沉默着向前走,似乎也没有什么多余的光亮了。
姜翠城将谢宝珍送回家,之后便离开了。
此后谢宝珍潜心读书,春日再次来临时,顺利地通过了童试。
名次不算特别高,但已经足够家中长辈高兴。
耶娘翁婆为此办了宴席,好好热闹了一番。
街坊邻居都夸谢宝珍聪慧,读书那么晚,却一年就中,已是极为难得。
唯有她自己知晓,其实她的学问并不多,只是有些小聪明,知晓什么题目重要就专心学什么,相对来说不容易出现的题目,便只是粗浅背过。
只是秀才仍不够,谢宝珍下定决心要夯实基础,迟早有一天会考出去,离开这片贫瘠的土地。
中举的难度太高了,她也不知道自己多久才能做到。
她甚至想,如果自己一辈子也考不出去,那要怎么办呢?
州城有举人,但都不会来教她,所以她对自己未来的路并不乐观。
五月份的时候,《苍柘旬报》三月和四月积压的几期,终于一齐送到偏僻的盛阳州了。
谢宝珍不愿意人挤人,到公告栏去看,于是自己买了一份报纸。
本朝会试于三月进行,殿试则是在四月,报纸上公布了今年会试与殿试的喜报。
谢宝珍去翻看名单,会试喜报里,没多久就找到了姜翠城的名字,再看殿试,更是一打眼就瞧得见。
探花!姜翠城中了探花!
谢宝珍莫名喊了一声,而后大笑起来,拿着报纸给耶娘看。
商人眼里最先想到的当然是利。
谢父与妻子对视一眼,一样是面露喜色,但他们既是为姜翠城高兴,也是觉得自家女儿是当今探花教过的学生,说出去有面儿。
又过一月,姜翠城回来了。
回言德庄会路过州城,于是他再次到谢家拜访。
此时谢宝珍正在读书,一听姜翠城来了,立马放下书卷,燕子一样飞出去,到正厅找他。
盛夏时节,姜翠城终于换上了精致布料做出来的衣裳,但仍旧不重装饰。
谢宝珍看到他的第一眼,便笑吟吟地唤道:“恭喜姜先生高中!”
姜翠城也笑起来:“恭喜谢娘子通过童试!”
谁也不知,如此其乐融融的场面下,尽是姜翠城的苦不堪言。
“先生”,她叫他“先生”。
姜翠城离开谢家时,仍旧心脏绞痛。
他们曾是师生,哪怕很短暂,仍旧是师生。
在这种关系下,他的想法实在龌龊。
似乎只要他透露一点心思,都是极为难堪的。
小小的言德庄飞出个探花,自然早就接到消息。
曾经为姜翠城读书而捐过钱的人,全都知道这是他应得的。
姜翠城如今不再窘迫,便出钱给家乡修路,便于庄子里的人行走,又给曾经帮过他的人修缮房屋,添补钱财,以涌泉回报滴水之恩。
当一切处理完毕之后,姜翠城将耶娘接到州城,给他们买了宅子。
将来他做官,每隔几年就要换一个地方,但早年千曲河改道而突发洪涝,父母因此伤了腿脚,无法奔波,于是他只能让父母在城里住,请人好好照看。
返京之前,姜翠城给父母叩首,既是感谢他们的养育之恩,也是愧疚自己的不孝。
好不容易考出来了,却无法常伴父母身边,此后他便是做出多少政绩,也是愧对于亲人,此生无法弥补。
清晨,马车驶向谢家。
姜翠城怕此生再不知何时才能与谢宝珍相见,因此来与她道个别再走。
一早上的天还没热起来,但谢宝珍已经在读书了。
姜翠城被谢家仆人领进书房,望着专心背诵的她,好半天才出声:“谢娘子,我就要走了,特来与你道别。”
谢宝珍放下书,微风穿越窗口,吹起她的碎发,也将装订成册的书吹得哗啦啦地连翻几页。
“姜先生坐,”谢宝珍定定地看着他,“早晨凉,喝一杯热茶再走。”
姜翠城犹豫了一下,见她的丫鬟已经去倒茶了,便与她对坐。
谢宝珍垂眸,见书页翻过不知多少页了,便把它合上,放到一边。
随即,书本
密密麻麻的字句,全都见不得光。
谢宝珍慌乱地又把书本挪回去,压住那册子,心跳如鼓。
姜翠城狐疑地看向她,而后眨了眨眼,挪开目光,落在桌上。
书本放得偏了些,姜翠城看见是不是会有勇气许多。
那一霎,他觉得自己浑身气血上涌,几乎要昏了头。
鬼使神差地,他喃喃问道:“谢娘子不想叫我为‘先生’吗?”
静默。
他们对视着,仿佛时间被定格。
风吹动窗边竹帘,上面挂着的河螺叮咚作响,十分悦耳。
很快,丫鬟端着热茶过来。
谢宝珍慌忙让她出去,而后艰难地揉了揉头。
他看见了,会生气吗?
看他的表情,似乎没有。
那他会不会觉得她不检点?
大约是这段沉默过于诡异,姜翠城先开了口:“谢娘子往后不必再称我为‘先生’了。”
谢宝珍惊诧地睁大了眼睛,不确定他到底什么意思。
他是没懂她在想什么,还是说他也……?
“谢娘子,”姜翠城脸上泛起红晕,“是我逾越,早生了不该有的心思。我不知是否是我在何时有暗示你什么,但如果是因此使你入此歧途,便都是我的罪过。”
谢宝珍茫然摇了摇头:“不、不是,跟你无关。我……”
她不知要如何将自己萌发后茁壮成长的念头根除,更不知如何宣之于口。
朦胧的喜爱在此时此刻直冲云霄,她既羞又喜。
明知道对曾经教导过自己的人动心,是极不知廉耻的,但她还是遏制不住,又怎能怪到姜翠城一人头上。
如若论起罪过,他们合该相当。
须臾,姜翠城道:“但是谢娘子,对不起你,我本就不该有回应。今天说出来,也是因为恰好看到你写的内容。你是要考取功名的人,可以看见更广阔的天地,你还年轻,我不该耽误你。”
他这次高中,如果只是寻常的探花便罢了,接下来就是耐心守选,等着不知什么时候分配给他一个小官做做。
但他得了沈理事青眼,密谈之后,他今后将要承担很多本职以外的责任。
暂时他还不知具体要做什么,但总归不是一个万分安全的活计。
然而谢宝珍却坚定了起来:“你到底是并未多么在意我,还是真的在为我考虑?”
姜翠城目光炯炯:“我真心为你考虑。”
“那你就该知道,以我的能力,考出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我说过无数次,我想离开这里,可是我又何尝不知,我不可能靠明经科高中!”谢宝珍逐渐哽咽,“但是管理科目呢?你知道有多少人考管理科吗?是明经科的十倍!我除了只占其中一门的算学有把握,其他任何科目都竞争不过数万人!”
姜翠城默默递上手帕,一时有些张不开口。
“姜先生,姜郎君,哪怕你与我有缘无分,也不当说那些我无法实现的事情来哄骗我。我再问你一遍,你是真觉得我能考取功名吗?”谢宝珍的眼泪摇摇欲坠。
“我……”姜翠城哑口无言。
他承认,的确,谢宝珍的天赋并不在此。
如若她生在京中哪个官员家里,便能入国子监学算学,届时一定一鸣惊人,可是生于偏僻之处,有限的路都在她眼前堵死。
思忖片刻,姜翠城轻叹一声:“若是谢娘子想去外面看看,那便去吧,以你的才能,在旁处会做得更好。”
谢宝珍始终不接他递来的手帕,直接用袖子擦了擦眼泪。
“我再问你最后一次,”她微微握着拳头,双目直直地盯着他,“你是否心悦于我?若是,那便谈婚论嫁,若否,那从此断得干净,横竖你离开这里,我们也不会再见。”
姜翠城左右为难,不想违心骗她,但应了沈理事的事情,他又无法说出口。
谢宝珍从他的表情里读出他复杂的心境。
她努力平复了一下心情,而后撑着桌案,微微俯身,拉近了他们的距离。
“你在想什么?你怕你给我带来什么?”
姜翠城不敢看她。
果然,他早该知道,以她的伶俐,他是不可能瞒得过的。
隐去沈理事的嘱托,他向她说了许多弊端,比如官员之间的结党营私,比如夫妻之间的利益深度绑定,比如她可能会因为他的政敌而受到伤害。
这些其实在他读书时,也只知道浅浅一层,跟沈理事谈过,他才更知官场的凶险。
可是这些都没有劝退谢宝珍。
她淡笑了一下,说:“就这些?这也足够你为难?”
不等姜翠城答话,谢宝珍便凑得更近,学着自己看过的杂书里写过的角色,吻在他的脸颊,一触即分。
这一下给姜翠城吓了一大跳,他慌乱地起身,后退几步:“谢娘子,我考虑考虑!”
随后,他逃也似的离开了谢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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