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士(2/2)
李宝听了,只是沉思。
他在这个时候提到小桃,若说我心里没有想法,是假话。难道李宝觉得她与这件事情有关?
我对李宝隐去了那一晚我在春鸾殿偶然遇到小桃的事,那时她与我说的一些话,事后想起来总觉得有些不舒服,又说不上来,逐渐成了我心里的一根刺。但是我又想,如果仅凭那点不舒服的感觉,就这件事情怀疑到她身上,是不是也有些太不公平了?
毕竟,小桃来西书房虽非我所愿,但并没有什么出格的举动,而且不久就摔伤了脚,大半时间在养伤,几乎没有什么作为的条件;况且,最重要的,她有什么那样做的理由吗?我实在想不出来。
我任由自己的思绪发散,想了许多。李宝这时也从沉思中抽离,我们猝不及防地对视,只一眼都看穿了对方心中所想,他低下头,自辩道:“奴才不是那个意思。”
他不是不怀疑,只是没有证据。和我一样。
“奴才只当说自己知道的事情,本不该妄自揣测,居士莫怪。不过是小桃首先告奴才诉熏香的成分有问题,她并无隐瞒,这一点合该让居士知道。”李宝道:“其实……已经确定了熏香有问题,管理香务的汀兰女使,无疑是最有嫌疑的——”
“不会是汀兰。”我出声打断,斩钉截铁。
怎么会有这种荒唐的猜测?我几乎是有些生气地瞪着李宝,其实是因为太过震惊的缘故。
李宝不看我,只摇了摇头,温和道:“奴才确实不如居士了解汀兰女使为人,除了汀兰女使因掌管香务保有嫌疑之外,菡萏女使当夜与锦妃娘娘曾亲眼见到汀兰女使出入西书房,证言也对汀兰女使不利。不过目前关于这件事,殿下自回来后,已经提审过许多相关人士,却尚未有定论。”说到这里,他顿一顿,“奴才只是想,殿下之后定会和居士讨论此事,居士或许想要事先了解一些情况,这才多嘴的。”
他最后几句话实是提醒了我,此时与他争论无益,是我关心则乱,差点失态。我对他唯有感激,道:“多谢宝公公相告,我会向皇后娘娘说明的。”
“奴才愚见,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李宝又加上几句,“小桃会去西书房一事,奴才仍然觉得蹊跷。小桃的为人,这宫里或许只有奴才和居士两人知其底细。不管怎样,奴才对小桃仍有疑虑不假,万望居士之后多留意几分。”
言尽于此。李宝对于小桃的敌意由来以久,但这么直白地在我面前展露还是第一次,仿佛他知道小桃一些连我也不清楚的内情似的。经他这么一说,神态那样严肃,我也不敢大意了,认真点头应下。
李宝见我听进去,表情也像是放心了一点,他如今身为太极殿总主管太监,还有别的事情要忙,我也不便留他。等李宝告退,走了不久,双喜从殿外带着太医进来,我一任他们摆布。
太医才将手搭在我的脉上,皇后娘娘一脚踏入殿内。
我见到她实在高兴,从座位上几乎是跳起来的,把双喜和太医大人都吓了一跳,忙不叠转头向皇后娘娘行礼,独我站着。
我的目光一直追着皇后娘娘的身影,由远及近。她未戴冠冕,一头黑发高高束起,只有金环装饰,身上穿着玄紫色的朝服,比起平时我见她常服的样子更有十二分的俊美,我一颗心怦怦跳着,就如每次见到她时一般无二的心动。
她一路走来,慢慢地嘴角也抿起一个弧度,走到我身边,先牵住我的手,再拉我一起坐下。
“正探着脉吗,结果如何?”
我跟着皇后娘娘一齐看向太医大人,后者擡手擦了擦汗,表情很有些惶恐:“居士脉象平稳,已经无碍。若皇后娘娘不放心,微臣下去再开几副凝神益气的汤药,助居士恢复。”
“就照你说的。”皇后娘娘很满意的样子,暗地里捏了捏我的手指,凤仪万千地冲太医大人点点头,“退下吧。”
又对侍候的双喜说:“你去帮宝公公准备午膳去,让我和居士说说话。”
双喜和太医告退,等房间里只剩我们两个人,皇后娘娘卸去人前威严冷淡的架子,伸手捏捏我的脸:“你可终于醒了,你可知你睡了多久?”
我有点不好意思:“刚才跟宝公公闲聊了会,他告诉我了。”
“整整两天!可给我唬着了,”皇后娘娘弯唇笑道,“我请了太医院会诊,都说你无碍。若不是看你睡的香,气色也越来越好,我都不信的。”
“我没事,放心吧。”我反手拉住皇后娘娘的手,努力叫她宽心。
她习惯性地玩我的手指,漫不经心道:“都是那劳什子熏香惹出来的。皇帝也昏睡了整半宿。他这时还能睡好,倒便宜了他了。”
竟突然提起皇帝……虽然我知道是绕不开的,还是忍不住尴尬,想悄悄从她手里抽回手,被她抓得更紧了一点,不让我逃避。
“这几□□中事务多,你又睡着,中秋西书房发生的事,我还未处置。”她沉沉道,“但是你放心,背后捣鬼的人,我会一一跟他们算账。”
她语气坚决,目光凌厉,有一种我并不熟悉的威严。我有点不适应,但并不是不喜欢,半真半假地揉了揉肚子,先笑起来缓和气氛:“我睡了两天,早饿了,皇后娘娘先陪我用膳吧?”
她岂有不允可的。更不用担心李宝做事,吩咐用膳,不一会我们面前便摆好了满满一桌。
用膳时,皇后娘娘依旧不让人伺候,我们二人同桌而食,就如同还在西书房一样。
我在皇后娘娘身边如今已是随性,况且我说饿了,并不是假的,边吃着,皇后娘娘一直给我夹菜,我嘴里和碗里都是满的。
皇后娘娘不慌不忙,慢慢将这两天的事情讲给我佐菜,不过听说李宝已经告诉了我许多后宫的新鲜事,话锋一转,转而说起朝堂。
只要是跟她有关的事,我从来不会觉得枯燥厌烦,况且她也很会讲故事,两天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她先是列举了一些,又挑了几件事说。从她的讲述中,我才知道,又是一年农忙秋收过去了,马上又到了明年选种的时候,农部这两天呈了十数种稻谷来给皇后娘娘选,光是米粳的长短都大有讲究,教皇后娘娘很是头疼了一阵。
话题并不艰深,我偶尔也能回上几句。
今年春天的旱情让人揪心,谁知今秋岁贡上来,与前几年相比竟还算上丰年,要知今年的岁贡已经由皇后娘娘下令减半了,连我这个养在深宫的人都知道这个恩典。
说起这个,皇后娘娘显然是很高兴的,对于我的衷心夸赞,她抿着嘴笑:“其实也不算是朝廷的功劳。只是因为前几年又是打仗又是内乱,百姓既无安居,何来乐业,今年年成差强人意,姑且算拨乱反正,我有信心,明年还会更好的。”
我对她令农部修建水渠,推广农具的功劳也有所耳闻,而她却只字未提。或许已经提了——那就是她的信心所在。
皇后娘娘说着又给我夹了一块鱼肉,放在我的碗里,配上她的话,我竟觉得这一筷子沉甸甸的。更觉得自己不久之前义无反顾追随皇后娘娘的选择没有做错。
皇后娘娘对我心中所想浑然不觉,又提起中秋国祀后下令大赦天下,我只惊讶的是,其中甚至包括一些陈景之乱的重刑犯。
这些被赦免的犯人能够补充田间的劳力,皇后娘娘是这样解释的,不过她还说了一些我听不懂的话:“世家之间这下可有的烦的了,等他们忙中出错,其中说不定就有些旧线头能追查到矿脉上。”
看我傻傻地看着她,只是懵然,她忍俊不禁,又来摸摸我的头:“好了,我先不说这个。等下回你缺觉的时候再给你详细讲讲,这件事情牵扯众多,最是助眠。”
“……”我无言,只有再扒一口饭。
说起我最好奇的我如今“居士”的身份,皇后娘娘想了想,道:“其实这也不算什么新鲜的,在你们越国古已有之。也姑且算是后宫的一个名位。”
说辞跟李宝差不多,对我解惑却没有任何帮助。我认命了,已经决定不久后自己去查阅传说中的劳什子典籍,皇后娘娘这时又好心开口:“你知道庆帝的‘执帚郎君’吗?”
“……”
“听说他在越国很有名,你有听说过吗?”皇后娘娘继续问我,脸上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我查了他的名位,正式的叫法应当是‘执帚居士’才对。”
“……”
皇后娘娘以手支颐,观察着我的反应,似乎很满意的样子:“改明儿你也挑个封号,我们便尽快正式册封了吧。”
我的筷子“啪嗒”一声掉到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