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群(2/2)
这个北方雪原的皇帝对他和安娜的事“感到非常高兴,这样一来,两个国度又通过友善的关系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凯撒对此嗤之以鼻——无论是他还是维埃南,从来也不需要依靠任何关系才能在这个世界立足。
因此他把这个信件扔给了那些精通于“没有实际意义的废话”的抄写员,叫他随便应付几句。反正特蕾莎会积极地联络她的旧情人的。他在心里讽刺地想。
等他再一次和大臣们商议、修改了某些过于陈旧的条例,或是和别国续订了某些贸易合约,已经快要到吃晚餐的时间了。他的整整一个下午就又在这些数不清的折磨里过去了。
然而饥饿感并没有如常到来,反倒是萌生了一种奇怪的、落寞的感觉,等他看到办公室里那个已经落灰的谱架,他才意识到自己身边已经很久没有音乐了。
到底是他把音乐放逐了,还是音乐抛弃了他?
凯撒盯着那个谱架思索着,然而越思考,那个影子就越清晰,直到最后他忍无可忍地站起来,对侍卫说自己要出去走走,晚饭不需要给他准备,就立刻披着外套出门去了。
他在平日里穿着一向简朴——或者说,简朴过头了。任何人看了也只会觉得这是个家境殷实的小市民,甚至都不会联系到贵族身上,就像他在灰城时那样,唯一一点能暴露出他身份的,大约也就只有他“目中无人”的眼神,不过谁又会对路边的某个人的眼神多做考量呢?
他早在库斯特里的时候就养成了这种不知该说是好是坏的习惯——一旦有什么事情开始困扰他,他不是把自己交给音乐,就是让双腿带着自己漫无目的地游荡。
他带着一点赌气的意味去了剧院,不过今晚没有什么歌剧上演,因此他只是看了一会排演打发时间,在得到几大段冗长无趣的咏叹调之后,他又沉默地离开了。
啊,看来音乐这条路行不通了。凯撒想,思维又像一只不受约束的马一样跳进了同样的误区,那个影子又像幽灵一样飘荡起来了,叫他心烦意乱。
咖啡馆的人在谈论文学,以及一些无关紧要的新闻,他们各个都拿着一份报纸,好像这是这场露天辩论的参赛资格证一样。这些人有时高谈阔论,有时又不约而同地保持缄默。
再往前走是一个杂货市场,围绕着广场而建立,在这里做买卖的人没什么讲究,有的甚至在地上铺一张防水布就是一个小摊了,上面的货物也杂七杂八,从日用品到书籍,从便宜衬衫到手工帽子。摊贩的孩子们早已熟络,都两三成群地聚在一起,玩一种弹珠游戏,或是扮演国王与士兵。凯撒被其中一个孩子冒失地撞上了,他的同伴立刻哄笑起来,要凯撒给“陛下”道歉——想必这就是他们选出来的国王先生。
“哦,陛下,原谅我吧。”凯撒耸了耸肩。
小国王嘻嘻一笑:“我原谅你,但是我要判你死刑!”
那些孩子们就笑得更厉害。
离开了这个小小的暴君,凯撒继续漫游——不得不说,他远比自己表现得更喜欢这座城市,他喜欢这些沉浸在自己小小的幸福和困境中的人们,通过这样的方式,找到一点自己的价值——尽管他并不承认。
走过拐角的书店,一个冰激凌车正停在那里,记忆从他的脑子里窜了出来,他不由自主地走过去,要了一杯冰茶。
“这个时候喝冰茶,先生?”小商贩有点迟疑,不过还是照做了,“您不会是个作家吧?陷入截稿日地狱啦?”
“虽然不是作家,但也差不多是陷入地狱了。”凯撒以同样的开玩笑的口吻说,“要做的事情堆积如山,但是没人理解你,反而不断地添麻烦、搞破坏。”
“诶呦,我懂,我懂。”小商贩同情地摇摇头,“我以前是在印刷厂工作的……”
在他开始长篇大论之前,凯撒就巧妙地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春天的夜风不袭人,只是把他不断地往回忆里吹。
教堂的钟声响了,人们又按照这钟声的命令去吃晚餐。凯撒就像一个无家可归的人一样坐在街边的长椅上,他的视线被一栋栋房屋阻挡着,但他依然看得到那个摇晃不停的大钟,就好像它已经刻进他的思维了似得。
如果明天、后天、之后的每一天都没有这钟声,人们的生活会怎么样呢。他想。
会像是失去牧羊人的羊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