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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3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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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不曾身在这个集体里,又怎么会懂得其中真意?

但阿曼已不再纠结于这些事情。

“我要走了。”

说这话时,阿曼正用他的人类形象和谢松原共同行走在耸立在天地之间的雪峰夹缝当中。

它转头看着谢松原,忽然宣布:“你昏迷了太久,而我不能在这里久留。白袖他们那边派来的探员已经过来接我了,所以,我来这里向你说声再见。是时候该离开了。”

在记忆中,这条路只有谢松原一个人独行。

但在潜意识的梦里,阿曼却和他并肩走向梦境的出口。

风声呼啸,带有沉甸甸重量的雪点不断砸在他们的双肩、后背,还有裸露出来的发红面孔之上。

于是谢松原意识到,这的确是阿曼在向他告别。

“这很好啊。”

谢松原听见自己的声音混合在天地间一片巨大的噪音当中,像在播放器和耳朵之间蒙了一层又一层的布,他必须大声说话。

“你可以去找那些真正的同伴了——一路顺风!”

“谢谢。”阿曼的一双眼睛认真又沉静地望着他,直到他们走出了快十米才又张口,“但你也是我的同伴。”

谢松原一怔,脚步慢了下来,若有所思地回头看它:“我以为你不会觉得一个‘精神人类’和你是同一物种呢。”

好像也知道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似的,对方的话语与情感突然变得无比坦诚起来,语气柔和。

“一开始的确是这样。我认为你有一种近乎懦弱的愚蠢和善良。你天生就不是当政治人物的那种材料,不适合在这样冷酷的社会竞争里统领任何一支队伍,真正的领导者杀伐果断,只注重效益,而你悲天悯人,优柔寡断,极度理想主义,连敌人都无法下决心杀死,你是把‘爱自己的仇敌’贯彻得相当彻底的那一类濒危物种。”

阿曼微喘着气,目视前方,漫不经心地畅所欲言。但谢松原怀疑它之所以不看着自己,是因为它害羞了。

“但我也恰恰在你身上,找到了我想要的那种感觉——那就是我想象中的人类该有的样子。我不喜欢一个充斥着仇恨、残忍、冷眼旁观,吹捧着自私、冷漠、麻木不仁,而把善良当做人性弱点的世界。如果我的祖先中有你这样的人存在,那也勉勉强强还算不赖。

“无论如何,我无法否认,我在相处中对你产生了情谊。我找不到任何理由不去帮助我的同类。”

他的语气还是有些别扭,似乎对于这些总是通过“波”直来直往地传输信息的生物来说,用迂回暧昧的语言来表达感受反而是一种精神上的□□——

阿曼不止一次说过他们的语言实在太晦涩兀余,低级麻烦。

眼前的这个家伙,是它拥有神智后想要了解一个陌生宇宙的伊始,也是它在这颗崭新的星球上认识的唯一一个盖亚。

当你意识到一个地方只有包括你在内的唯二两个同种生物存在的时候,你会忍住不去在意对方、观察对方,耗尽所有心思、调动所有神经元去揣摩对方的意图和思想,在意对方的生存与死亡吗?

你甚至想要变成他,体会他所体会过的痛苦。

这种蔓延在同族之间的爱是毫无疑问的,是丝毫不掺杂质的上帝之爱,是进化到靠近终极阶段的智能生物才会拥有的移情。

满怀诧异而又自然地,谢松原接受了来自星球上另一个怪物的馈赠,竟然有些感动。

在过往的七年里,他时常在阿曼这里感受到一种维持了上亿年的孤寂。

那种与世隔绝的孤独让他几乎想要落泪,也正是这样的超越了一切的情感纽带将他们联系在一起。

对我来说也是如此。

谢松原在心底慢慢地道:我应该很难再在这里遇见第二个纯正的盖亚了。你也将是我余生中见到过的唯一一个生理上的同类。

“谢谢。”他轻轻地翕动双唇,忍不住说了句俏皮话。

“而你,我的朋友,你是真正意义上的耶稣基督,甚至比他本人还强上百倍。你比他更仁慈、博爱、宽容一切……”

竟然愿意为了一个人类而爱屋及乌地赦免他背后代表的整个种族。

“不,你才是。在这个世界里,没有人比你更像神灵。”阿曼摇了摇头,回答得干脆。

它微微仰头,极目远眺远处宛若刀凿斧刻般的锐利山峰,仿佛在最后一次端详这个古老的星球表面。

“我只是遵循了你的意愿而已。再会,祝你好运。”

没有回音。

突然之间,空气中那股微妙的气味消失不见了。

谢松原停下脚步,回过了头,只见来时的雪地上陈列着四排明显看得出大小之分的鞋印。

大的那条遥遥从远处铺来,一直蔓延到他脚下,而稍小些的一条则停在距离他半米远的地方,好像一个人就那样冷不丁地原地蒸发了。

阿曼彻底离开了他潜意识下的脑域。

“你也是。”他轻声说着,看向那两行足迹的来处,口中喷出一一抹瞬间即散的缥缈白雾,

“再见,阿曼。不管你是哪一个阿曼。”

不多时,厚雪覆盖的峡谷中再度传出靴底踩在雪面上的咯吱声响。

一道孤零零的身影独自走在幕天席地的风雪之中,穿行在银装素裹的纯白世界里。

耳边狂风呼啸,谢松原一边走,身形一边缓慢地缩小。披在身上的衣服渐渐显得大了,他裹紧了外套,回忆起自己当时的心境。

那时的他刚刚告别了留在雪山地下板块中的阿曼,即将前往山脚下的村落与队伍里的其他人会面,心中唯有一个念头:

他想见到白袖,立刻,马上,一刻也多等不了。

爱是人类哪怕身无分文时也能轻松拥有、永恒不移的唯一物件。

在这形单影只、阒然无声的天地之间,他对所爱之人的思念之情似被推上了顶点。

谢松原迫切地想知道对方现在怎么样了,又究竟身处何处,这种急切的心情每一秒都在小火慢煎着他。

他也知道他们马上就要相见。

几公里远外的地方,隔着几道山脉,赫然坐落着一片点亮了灯火的牧民村庄。

谢松原在雪中朝村庄走去。

迄今为止,这就是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

……

……

*

一封特别的信夹在厚厚的书籍当中。

这本书本来大约有四厘米厚,却因为里面插满了几十封信而显得鼓鼓囊囊,像是张开嘴的蚌壳。

书籍封面上包了树皮,用笔写了一个“白”字,放置在白袖单独的雇佣兵休息室内的保险柜里。

这是一整本他和另一个人在书信往来间留下的通信记录。

“特别的信”被放置在书的最前排,外边用淡蓝色信封包裹。

信封上地址、邮政编码、收件人与发件人等等信息皆是空白,只用水笔简单勾勒出了写下它时的日期。

于是看见它的人将会立刻明白,这是一封不会寄出的信。

【谢松原:

见信好。写下这封信时,我已经被接到了新的城市,在这里继续读书。你的预言很准确。

这是一个初春的下午,或者靠近傍晚。我坐在学校宿舍里靠近窗边的书桌前,扭头就能看见窗外孤零零的玉兰。

空气中弥漫着玉兰粉紫色的花朵散发出来的甜腻幽香,还有一种掺杂着腐烂树叶气味、却欣欣向荣的早春新鲜露水气息。

你在邮箱里说你要手写一封信件给我,于是我一直在等你的信。就在刚刚,我终于从门口的保安室里拿到了它,但我决定暂时不将它拆开。

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月,但发生在那天的事依旧令我记忆犹新。它们太疯狂了。我不知道你是否和我一样,抑或只觉得那是一个稍微有点不同的夜晚。

的确,你后来一直在昏睡,我想你根本不知道那时外面都发生了怎样令人惊心动魄的大事。每当想到这里,我的心中就忍不住涌上一股愧疚的情感。

我们都隐瞒了你。哪怕出于不得已的善意,那也是隐瞒……】

写到这里,纸面上出现了不怎么和谐的长条划痕,似乎是想将这几行字后悔地抹去。

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写这字的主人最终决定将它写完。

他在突兀地落笔。

【往后你会慢慢明白这一点的。

尽管现在的你还几乎对于未来一无所知,但很快地,你将逐渐地想起这一切。一切的希望与痛苦、挣扎及折磨。想起你是怎么被寄予厚望地从一个世界传递到另一个世界,构建起生命的桥梁。

或许那时你会想要责备我,但我不会反驳一个字。

……

我刚刚突然想起来,我好像从来没告诉过你,我是怎么看待你的。你一定也很好奇。

这封信不会寄给当下的你,也不会展示给未来的你,我决定把它当个秘密保存起来。于是现在,我可以在这里毫无顾忌地告诉你,我爱你。

我在看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我应该爱你,也将会爱你。

这种爱不是男人与女人、男人与男人、女人与女人之间的那种爱,是……只要你长久地注视着一个人,你就不可能不爱上他的那种爱。

我花了太久的时间将目光只放在你的身上,并且我知道,往后余生里,我还要将更多更多的、成千上万倍的时间都倾注于你。我尝试理解你的所有思想、行为、语言,就像试图破译隐藏在信号波段里的秘密,然后我就爱上了你。

那天我在你面前发表的神乎其神、冠冕堂皇的长篇大论一定给你造成了很大的冲击和困扰,让你误以为我是什么果敢决断的角色。但其实不是这样,亲爱的。我有着与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齐平的平庸软弱。

在来到这里前,我就和那些面对命运心灰意冷的曾经的同伴一样,搞不明白我的上级派我来这里的意义在哪里。

我对人类不抱有任何正面的幻想,可以说,你想象的所有赤诚向上的美好品德在我身上都不存在。

但你的出现改变了我。

我惊奇地发现,你比我预想的还要好上一万倍。

你就像宇宙一样广阔寂寥、容纳万物。

我在你的身上看到了神的谦卑,动物的温驯,人的自由,感受到了你带给我的无限喜悦。

从前是如此,那天晚上过后更是如此。

那次你向我询问了有关年龄的问题,我承认,我有点不厚道地笑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任何一种智慧生物,不管他处在什么年纪,又或者什么样的心智水平,但凡遇到了真爱之人,也一定会表现得和情窦初开的孩子一样。

我从不觉得你幼稚,相反,我认为你很可爱。我就正这样笨拙地爱着你。

当你远离人群、专注于做自己的事情;当你在窗边稀薄的阳光下一整个下午一整个下午地看书;当你为了不相干的人满头血污地躺在地上;甚至当你的眉头因为电流的通过而皱起。每一次我都比之前更爱你。

在还不理解爱是什么的时候,我对你的爱就超越了我所知道的一切的总和。

说到这里,我还想跟你说一下时空干涉机构和我的上级。前面我也写过,在来之前我并没有多大信心。如果你觉得我们的队伍里都是那种一心为了人类发展前景着想的隐忍坚毅之辈,那就大错特错了。

事实上,就和世界上、宇宙中任何一个职能部门一样,这里同样有着不少得过且过、混日子的吊儿郎当的家伙。有的人经受训练时或许还好好的,但一到实操部分就会吓得尿裤子。大多数人都是理论家,却缺乏实际概念。

宽泛笼统的数字数据毫无意义,就像如果你只是听说有地区在打仗,除非你亲历了战争、离别、死亡和苦痛,否则你将永远不知道那一个个逝去的生命代表着什么。

大多数人都只会庆幸灾难没发生在自己头上,这就是人卑劣又自私的本性。或许人人心里都有个潜藏的英雄梦,但没几个人真正做好了舍弃自己的生命成为英雄的准备。

有时看着他们,再看着我自己,我真不知道这样的人要怎么才能拯救另一个宇宙。难道那些人真的相信我们有能力承担起这一切?

后来有一天,我终于忍不住了:我还记得当我提出这个愚蠢的问题的时候,我的上司是怎么惊讶而又温柔地笑出声的。

在他面前的我简直就是一个不停追问着天为什么是蓝的、草为什么是绿色的幼稚孩童。那时候的我也的确只有十岁。

你还太小了,还不理解生命的真正含义。他跟我说。

他说他从没听说过有谁是抱着“我要当英雄”的信念做好一件事的。最终作为支撑信念保留到最后的,往往是那些与宇宙、与星球、与人类群体等大爱不相关联的私人之情。

在茫茫的、不知前路与终点为何的人生之路上,每个人或早或晚地都会遇见他命中注定的启明之星——从此以后生也为他,死也为他。

我们漫漫求索,只是为了和心中所爱不断重逢。正是这种信仰,让一个个渺小的个体在拯救自己的过程中拥有了拯救世界的能力。

“等你遇见了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你就明白这一切的意义所在了。”

我开始逐渐理解上级曾教导我的一切。

现在,我满心欢喜地写下这封信。从今往后的每一天,我都无限期待着与你的再度重逢,以及所有你将带来给我的爱与荣耀。

我也想要这么对你说一句话:等你记起所有事情,彻底理解了自己的命运之后,我们就能在自我拯救中荣获新生了。

我将携着一万种截然不同的喜悦因你而生,与你同死。

而你会在命运的指引下又一次回到我身边。】

*

“谢松原?谢松原。醒醒——”

大脑沉甸甸地发胀。

一片令人迷茫的昏沉感中,谢松原隐约感觉到有人在他身边进进出出,穿着鞋的脚踩在老旧的木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声音不恼人,但却存在感十足。

这样的情况的出现了至少不下十次,同时掺杂着有人在一旁发出的低语,于是谢松原很快意识到,他正处在一间房间当中,那走来走去的脚步声是各种前来探望他的人。

他们的交谈内容无非也就是那么几句:醒了没?还没有。已经昏睡好几天了。

那怎么办?过段时间再说吧。

人流来了又走。

谢松原一点也不着急。也许是潜意识里,他知道一切都已尘埃落定,再也掀不起任何大的波澜。

过去一段时间内长久悬在空中的心终于落到实处,没有任何忧虑,只剩平静与坦然。

在无尽的疲倦和慵懒中,谢松原觉得自己就像一枚深藏在泥土里的蜗牛,他的意识偶尔间歇性地浮到壳外,聆听着外界之音。

有时候谢松原会听到更多从更远处传来的声音。比如来自楼下的桌椅碰撞声,碗碟交错声,自窗外响起的巨兽奔跑声,大风猎猎声,甚至是最低茫细微的草木摇晃声。

再有的时候,他还会听见白袖那落在他耳边的低声呼唤。

往往只有在这时,谢松原的心底才会涌现出极致的迫切。

白袖最近似乎很忙,总是过来陪上他十来分钟又离开。

每次他从外面回来,谢松原都能感觉到那从他身上的制服上边沾上的凉意,还有一股十分沁人心脾的草木香气。

相较于总是来去匆匆的白袖,小桃和小蜘蛛们则可以更长久地陪伴在他身边。

谢松原时常感觉自己的手上、腿上、肚子上都被某种毛茸茸的触感占满,体型庞大的小桃经常会趴在谢松原空闲的脚边睡觉。

等白袖来时,又会将那些巴掌大的小玩意儿从谢松原的身上捞走。

然后他重新在谢松原的身旁坐下来,用他修长却又在关节处带着茧子的手指不断在他脸颊两侧抚摸、游走,轻轻用他温柔动听的声线不疾不徐地呼唤自己的名字,仿佛夏天和煦的树叶轻柔刮过他的脸颊,连细小的汗毛也跟着颤动。

他的每一句话都像是落在谢松原面庞上的一个轻吻。

“谢松原?谢松原。醒醒——”

就像现在这样。

于是谢松原就像被春风吹拂的花苞一般被唤醒了。

以往每到这个时候,谢松原都努力想地回应对方,体内残余的精力却让他连动一动右手的小拇指不允许。

他在雪山上消耗了太多体力,即便他的身体对于那些储存在污染源中的能量来说只不过是一个中转站,一次性让太多能源通过,也会因为负荷过大引起超载。

直到现在,时机成熟,谢松原的身躯于长久的休憩中得到足够的安眠。

在低浅的呼唤中,谢松原闻到一股馨香的气息,他终于挣开所有桎梏,睁开双眼——

顷刻间,一个人的目光撞进另一个人的目光,逆着光线,谢松原看见爱人那倏然睁大的一双饱含着诧异与惊喜的眼睛。

那是风用发亮的叶子制成的东西。*

而谢松原,历经千山万水,长途跋涉,又终于回到了他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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