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2/2）
现在他确定了，这名女性生物是一种叫海德堡人的灵长目人科动物，是智人出现前的晚期直立人种，而她抱着的这个孩子……
“世界上第一个智人。”他低语。克罗马农人。
前人的基因在这个孩子身上发生了突变，他的身体、大脑构造都要比他的所有同伴更接近现代，他将会成为人类史上的一个重大转折。
——这个现代人的共同祖先，其实来自几十万年之后的地球。
他是自然与因果逻辑之神赐予这个世界人类的礼物。
也是人类送给自己的礼物。
这个世界没有真神。只有人创造了人们自己。
这是比神造人还更伟大和不可思议的壮举，是任何生物都复制不出的奇迹。
突然，谢松原又开口了：“但是我还有一点不明白。如果是这样的话，变种人的存在又要怎么解释？”
他的心中已经有了猜测，但还是想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白袖道：“这个其实很简单。得益于它们诞生的缘由，盖亚们天生就会模拟、学习和吞并。每次到达某个地球上，消灭了那里的生物后，盖亚就会把它们的基因都在体内做个暂时性的备份——
“这些记忆不会遗传给下一代。它们身上每个细胞都是可以单独自我复制的微生物，也是微型的计算机，可以通过指令制造出一整只不同的生物。
“盖亚遗传下来的α基因里就包含这样的编程功能，所以才有了变种人。至于究竟变种成什么第二形态，这个是完全随机的。相比起来，精神进化者的存在反倒更好解释。
“他们体内的α基因都有所损坏缺失，因此无法变种；但β基因又表达良好，可以正常吸收能量，朝着靠近盖亚的方向整体进化。在这个过程中，他们首先表现出来的能力就是脑波调控。α和β基因都无法表达的人则只能辐射感染致死。”
“所以，也不是每个宇宙中幸存下来的人类都会变成变种人？”
“当然，就像不是每个宇宙中的人类基因都来自盖亚一样。”
这个解释非常合理。
迄今为止，谢松原从没见过哪个人类会变异成霸王龙或者奇虾这种灭绝已久的生物。
这个世界中的变种人能额外发展出什么基因，取决于降临的盖亚上一个光顾的星球处在什么年代。虽然阿曼来到了地球，但将盖亚的血脉传承给人类的却是吴祺瑞。
而吴祺瑞基因改造、换血的对象又是谢松原——
这个宇宙中盖亚基因的真正来源，一捧另一个世界的人类从神那里窃取到的火种。
相比起来，吴祺瑞只不过是一个中转站，一个坏心办好事的小偷。
谢明轩七年前的预言还是猜错了，人类根本没有他们想的那么重要。
如果不是在被谢松原打败后，吴祺瑞误打误撞回到了上古世纪，将这些保命的基因传给了他们，他们只会在盖亚出现后没多久就被迅速地被辐射杀死。
如果白袖那个世界中的新人类不曾出手干涉分支宇宙中的灾难，他们也不会和盖亚握手言和。
如果不是谢松原最终还是选择回到了七年前的“原地”，那么许多因果循环都将根本不存在。
……什么盖亚在寻找合适的逆源载体，都不过是他们根据片面的情况而推导出来的自大幻想，这些未来生物早就强大到了不需要任何外物辅助的地步。
人类之所以能侥幸地活到现在，是一个个人为的“意外”堆积而成的结果。
永恒的不是命运也不是人类，是无数生灵在试图挑战命运的那一刻如硬币翻面般闪射出的银芒。
他们是自己的儿子。
也是自己的造物神。
如果世间真的有上帝存在，那祂应该是所有人类智慧与毅力的总和。
“或许它们真的应该叫做露卡更加合适。”谢松原望着远处林间缝隙洒下的阳光，伸手遮挡了一下。
一只棕红色的飞鸟忽从林梢缺过，破开叶片如同掀起波浪。
吴祺瑞还在向前，他虚幻掠动的身体逐渐在谢松原的视野里缩成一个小点，阿曼没有再追上去。
冷不丁的，周遭的鸟语声停止了，景象如梦境般消散。
谢松原环绕四处，身边赫然是熟悉的郊外平原，他和白袖坐在阿曼不知何时显形出来的巨大肉/体之上，被一片冰冷黑沉的高远星空森然环绕，仿佛刚才看到的一切都只不过是幻觉。
“人类文明的因果线已经闭合，你们交给我的任务完成了。”阿曼说。
“只是让你们两个确认一下而已。再往前走，消耗的能量会超过我的负荷。燃料是很宝贵的。”
谢松原仍没从先前的感觉中回过神来。好几秒钟后，他才转头看向阿曼：“所以，不是缆线没电了。天台上，是你阻止了我。因为你早就知道，吴祺瑞一定要以盖亚形态回到过去，完成这一连串阶段性的基因播种。”
“可是你怎么确定他一定会朝你设想的方向行动？还有，他那些足以让他一直游到几十亿年前的能量又是怎么来的？”
谢松原想，吴祺瑞又不是那些没开化的盖亚，怎么会被盖亚的“本能”操控？
阿曼微妙而神秘地一笑：“谁说我不能确定。你以为他脑袋里那些脑虫是从哪来的？”
谢松原表情一滞，瞬间明白过来。
他差点忘了还有这一茬。
如果吴祺瑞还是正常状态下的自己，或许他不会被这种本能困扰。
可他的大脑早已被脑虫寄生，又哪来人的理智可言？
盖亚早就通过脑虫将基因指令暗暗移植到男人脑中，吴祺瑞却始终未觉。
“至于他身体里的能量，算你没有太迟钝。”阿曼道。
“你应该已经发现了，我并没有把你们两个投放到同一时间点。想象虫洞是一条走廊，两边的出入口是大门。只要有盖亚在背后操作，任何两个质量足够的‘门’之间都可以形成通道。
“想让七年后的你们回到这里，入口只有一个，那就是七年后的盖亚‘自焚’。这边的出口却有两个。一个是我释放燃料把你单独放出来的那一次，还有一个嘛。”
阿曼停顿了两秒：“就是我被投放到地球来的那次。我知道这听上去很反直觉，一条单向通道的出口，却能成为另一条路径并不重合的通道入口……这牵扯到的生物技术太复杂了，说了你也未必明白。”
“总之，决定答应你们的合作要求后，我就稍微动了点脑筋，让他从前面那个时空点出来，这样一来，他就有一定的时间可以吸收能量，也不会那么快就找上门来，在你还没来的时候就杀了小时候的你。盖亚都有那种存储燃料的欲望，你懂的。”
阿曼比划了一下手势：“就像拼命堆积松子的松鼠，更多的能量对我们来说百利而无一害，还可以提升胜率。不过，光是他吸收的那些还远远不够。”
直到今天。
游荡在研究所周围的阿曼发现了正在逆向时间中穿行的盖亚，便明白时机已到。
他凶狠地击退了对方，并将身上的一部分能量借此传递给了吴祺瑞。
“盖亚之间的繁殖方式是体细胞融合。我们只要打开细胞膜通道，里面的基因物质就会互相交换，形成新的细胞。换句话说，当盖亚遇见盖亚，就像一捧水遇见一捧水，我可以随意把自己身体上的质量转接到对方身上。”
阿曼的出现让落败的吴祺瑞更加惊慌。他不是感觉不到附近另一个怪物的存在，然而阿曼之前一贯的沉默给予了他错误信号，让他以为对方对待“同类”的态度至少是井水不犯河水的。
可他做梦都想不到，阿曼居然会为了另一个同类对他大打出手！
对方传递给他的那股杀意太过明显，让吴祺瑞毫不怀疑，自己如果再在这个地方待下去，一定会被那个怪物杀死。
他不能往前，因为往前走毫无意义，另一个盖亚将不会允许他在地球上拥有一席之地。
吴祺瑞浑浑噩噩，潜意识里，只能不停向着时间的起始处游。
他要游到盖亚再也找不到、追不到他的地方，直到星球上再无他物。
……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谢松原的余光中依旧影影绰绰地闪动着吴祺瑞留下的尾迹。
他知道，即便男人此刻活着，也早已变成一个不该存在于这个世上的、没有来处的幽魂。
没有任何东西拦得住他，也没有任何人想挽留他。
他会不断回到万年前，千万年前，亿年前，就连体内的最后一丝能量也全部耗光。
终其余下一生，吴祺瑞都将以这个怪物的形态穿梭在时间夹缝里，无法回头。
阿曼说：“我是不是应该说句‘节哀’？”
“不用。”谢松原看着头顶的星空，深深吸了口气。
他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怅惘，失落，迷茫？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最后发现自己其实什么也没想。
他也一点都不为吴祺瑞可惜，也没有感到太多悲伤。这是对方自己求来的结果，与旁人无关。
“他生前最大的愿望就是成为主宰万物的上帝。”
过了几秒，谢松原听见自己的声音说：“谁想要成为神，谁就会以神的方式死亡。他做到了。现在，整个人类种族——甚至包括地球上的所有生物，都是由他的基因繁衍而来的后代。他应该没有什么不满意的了吧。”
如今对方死了，这是一个真正的地狱笑话。
吴祺瑞要是还有意识，会为此感到开心，觉得自己死得其所吗？
谢松原感到一丝说不出的讽刺。
吴祺瑞给82号取名奥丁的时候，临走前和他说“我会杀了你，为了预言中的事情不会发生”的时候，是否就想到会有这样的结局存在？
他说的预言又是哪个预言？
——奥丁和斯芬克斯，无论哪个背后都暗藏着悲凉的隐喻。
主神奥丁从鲁纳斯的咒文中得知了众神都将在诸神黄昏这一天集体覆灭的预言，为此做尽一切准备，最终却还是笔直走向了自己的命运，在末日战死。
而解答出斯芬克斯谜题的俄狄浦斯本人更是一个经典的悲剧人物。
忒拜国王拉伊俄斯从神那里获取预言，得知自己未来的儿子会弑父娶母，于是狠心将新生的孩子抛弃，这孩子就是俄狄浦斯。
长大后的俄狄浦斯也听说了这个预言，以为收养自己的科林斯国王与王后才是他亲生父母，因此远离科林斯，想要避免自己的命运。
没想到在去忒拜的路上，俄狄浦斯杀死了一个男人，正好是他身为忒拜国王的生父；他在忒拜城外猜对了斯芬克斯谜语的答案，被忒拜人拥为新王，娶了前任国王的王后，女人却正是他的生母。
忒拜国王想要打破命运的行为恰恰让他踏上了践行命运的道路，也叫儿子俄狄浦斯陷入因果轮回的悲剧，这何尝不是吴祺瑞的一种参照？
只不过最后，谢松原并没有亲手杀死他。
是吴祺瑞的野心结果了自己。
任何无法正确认识自己的人都会被怪物的幻象吃掉。
一个人只有在付出几乎与生命代价等值的磨难之后，或许才能真正弄清这个问题的答案。
相比起自己是谁更重要的，是在知晓了自身命运后依旧坚定地明白应该如何去做。
俄狄浦斯虽然回答出了斯芬克斯的谜题，却也将“人”的含义限定在粗浅的框架当中。因对其本身没有更深层的了解与认知，最终不免被践踏于命运的车辙之下。
不知道在死之前，吴祺瑞有没有做到认清他自己。
这个问题似乎也已经没有意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