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1/2)
第219章
四周的土壤像河流一样流动起来, 谢松原知道那是他们在时间中穿行过快的缘故。
阿曼不断下潜,保护层的头顶和左右两侧都发出摩擦后的沙沙声,像他们正高速通过一个隧道。
“你在天台上消耗了他太多的能量, 触发了他的濒危自保机制。”阿曼说。
“于是他就像那些面临宇宙灭亡命运的盖亚一样,开始‘触底反弹’,逆流而上, 回到古世纪。这是盖亚的本能——我们的祖先就是通过这种方法逃脱死亡命运的。这种记忆就保存在我们的基因里。”
“这也是人的本能。”白袖说。
“每当想起一生中最后悔的事, 或者面临危险与死亡, 我们的第一想法往往是回绝与逃避, 希望回到事情还没发生前的过去。”
隐隐约约的,谢松原眼前似乎出现了吴祺瑞庞大的灰蓝色身影。
他像一团死气沉沉的雾般在时间当中游动,又仿佛一条奄奄一息、意识模糊的濒死之鱼,只能随波逐流,被自己的本能掌控着,下意识往时间起点的方向行驶。
在时空的急流中, 失去理智的怪物就像没头苍蝇一样乱转,残败的身躯后方不断遗落下谢松原眼熟的物品——
一块块大小不一的污染源。
“等等, 这是……”
脑海被一阵灵光击中, 谢松原终于明白神殿女尸腹中之物究竟从何而来,又为什么会比盖亚降临的时间出现得还早。
因为那些污染源都是吴祺瑞在这次逆流而上的旅途中留下来的产物!
或许是因为吴祺瑞本就不是血统纯正的盖亚,加上他元气大伤,身体组织在时空旅行中遭到磨损, 才导致了这样的下场。
这些分散出去的污染源大多埋藏地下,没有身为主体的盖亚将其激活,也只不过是乍一看再普通不过的矿物石头, 不会有人注意。
只有极少一部分污染源暴露在外,恰巧被看做某种宗教文化里的祥瑞之物, 阴差阳错地保留下来。
知情的人理所当然地以为污染源都是在盖亚出现后才被均匀播撒到世界各地的角落里的,殊不知这样的举动远远发生在那之前。
三人追在吴祺瑞的身后,跟着他一路穿过鲜有人迹的山川、河流、谷地、海洋,视野不断被幽深或清澈的蓝绿色水流掩盖,又暴露在郁郁苍苍的翠色古木之下,深入灰黄无垠的广阔沙漠。
黑夜与白日交替,极光、骤雨和大雪一闪而过,四季像打翻的颜料桶一样滋长变换。
盖亚偶尔会从地下路过人类聚集的城市和村庄。
谢松原看见富有现代气息的冰冷摩天大楼、由厚重砖石墙砌成的象牙白色圣洁古罗马斗兽场,再然后是恢弘古老的中式古代建筑,在黄土上耸立的角锥金字塔……
一切一切的景色像快放动画般在他们眼前划过,就像梦中才能见到的场景。
三人在波澜壮阔的十几秒内见证了地球的景物变迁,人类在地球上建立王国,组成一整部充斥着血与汗、脑力劳动与体能创造的人类进化史。
无数新文明和古文明起了又落。
征战、杀伐,破碎的甲胄和沾血的长矛。
教育、文明,明亮的殿堂与白鸽的羽毛。
倏然间万籁俱寂。
辉煌的人类文明走向起点,莽苍大地上看不见任何平地而起的技术造物。
随着时间与景物推进,吴祺瑞的身上不断有星星点点的金色光芒中途飞离轨道,谢松原看见它们大多飘散在了天地之间,偶尔有那么一星半点钻进了从他们头顶路过的人的体内。
等等,人?这是怎么回事?
阿曼细嫩的嗓音在隧道中听起来十分的幽远空灵,漫不经心地提醒他:“这里距离你们那个年代刚好有5800多年。”
谢松原一时没能理解对方的意思。
阿曼也不解释,继续领着二人往前走。
时间分流载着他们驶向远方,几十万年间沧海桑田,地形变换。
智人在丛林间潜伏、隐藏,挥舞着手工制造的石器杀死了身为尼安德特人的同类。
金光在智人身上若隐若现。
阿曼道:“这是七万年前。”
白袖看着有些出神,始终未发一言。
最后,他们来到了一处天然山洞里。
白袖和谢松原低头观察着一个被女性猿人抱在怀里的婴孩。
女人肤色棕黑,下颌粗壮,眉骨极为高耸凸起而额头后倾,
她怀中的这个孩子则似乎在骨架结构上和母亲有着细微不同,头骨更饱满圆润一点,鼻梁擡高,下半面部微收。
一张脸皱皱巴巴,依然说不上好看,像只毛发稀疏的猴子。
“这是什么时候?”白袖试图辨认了一下人种,未果。他对古世纪的人类进化史远算不上了解。
“十五万年前。”阿曼道,“非洲原始丛林。”
金光同时在那女海德堡人与婴儿的体内闪烁,似彗星曳尾留下的拖痕。
宕机的大脑终于开始转动,谢松原微微睁大了眼睛。
六千年。七万年。十五万年。
——十五万年前,东非陆地上突然出现了智人的影子。他们在那时就试图侵占尼安德特人在地中海东部的领地*,但没能成功。
——七万年前,此前一直打不过尼安德特人的智人突然天赋神力般崛地而起,打败了那里的敌人,将领土扩展到了欧亚。
——接近六千年前,人类体内的ASPM基因出现了最后一次变异,并在其后迅速传播到整个种群当中*,人类社会开始出现书面文字和农业。
谢松原的脑海中不断盘旋着自己说过的话,以及早就知晓的内容。
阿曼向他们展示的都是人类进化史上的重要节点。
而每一个节点都伴随着盖亚的参与。
——病毒逃逸假说。谢松原的心头再次冒出这个词汇。
病毒只不过是从细胞中逃离出来的一小段核酸。
随着吴祺瑞在时间逆旅中逐渐崩溃,和污染源一起从他身上离开的,还有一小段、一小段随机的基因信息。
他以能量的形式在时空当中“飞行”,那些小块的能量一旦脱离他的躯体,便又恢复了物质形态。
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一种病毒从这半人半神的怪物身上脱落,去往它该去的地方。
这些携带着特定遗传密码的病毒感染了当时的古人类,成为了人体内永久的内源性逆转录病毒,改变并修缮了他们后代的遗传基因。
就像HPV病毒带给了海拉细胞魔法一般的永生,来自盖亚的病毒插入也足以在阴差阳错间使得生物性状出现重大转折与飞跃。
在至少五百万年前,吴祺瑞将对于人类最重要也最灾难的α基因赠予了当时刚与黑猩猩分开的人类,因此迄今为止的整个地球上只有人类拥有了变种能力;
而在十几快二十亿年前,盖亚又将能使生命接收能量辐射的β基因传递给了所有真核生物的祖先。
不,甚至还不止。
科学家们普遍认同,地球生命早期都是RNA细胞而非DNA细胞。
RNA结构简单,不如DNA化学性质稳定,更容易产生突变,适合在原始的化学汤中制造合成出新生命。
DNA序列则因为更难合成,是后来才出现的产物。
一种名为三病毒三细胞的假说指出,RNA细胞之所以消失,是因为当时有DNA病毒侵入了RNA细胞。
因为DNA序列结构更稳定,RNA细胞便将自身的重要基因逐渐都转移到DNA上,由此被彻底吞并,形成了地球上第一批DNA细胞。而RNA细胞自己也因为太过多变、容易出错而被自然淘汰,很快消失在历史舞台。
现今生物三大域的细菌、古菌和真核生物就是三种不同的DNA病毒入侵三种不同的RNA细胞的结果。*
从这个角度思考,有没有可能正是吴祺瑞身上随机掉落的DNA病毒段刚好入侵了当时的其中一种RNA细胞,才有了后来的所有真核生物?
又或者其实细菌和古菌那两支的DNA病毒也来自盖亚,只不过吴祺瑞丢给它们的基因信息太少,所以它们才始终在几十亿年的演化里“默默无闻”?
盖亚至少在地球上游了二十亿年。
谢松原想,或许更远更久,久到海水还是一锅浑浊的浓汤。
他的身体会在这个过程里不断缩小,像被一层层剥去外皮的胶带球,磨损到五脏六腑都不存在,小到只有一个皮球那么大,再是蝌蚪那么大,最后只剩一堆最小最小的、携带着非常少量信息的RNA基因段。
那很可能会是地球上有史以来第一个生命,是当之无愧的LUCA。
谢松原想起自己曾经看过一篇文章,上面说,想在几十亿年前的“原始汤”中利用有机化合物合成简单的RNA堿基,起码需要140个步骤反应,哪怕有一个步骤错误都将无法成功。
自然化学物质成功组合创生出RNA的概率就像连着140次扔骰子都扔出了6,是六分之一的140次方。
这个数字比宇宙中所有基本粒子的数量都还多,也远比原始汤中拥有的起始反应分子多得多得多。
地球根本无法只是凭借着随机产生的概率创造生命。
人类不是自然选择的结果,在这个星球上,生命也从来不会无缘无故诞生。
就像白袖曾经问过他的那个问题,在古人类出现之前,为什么历届所有地质年代的生物霸主都靠武力与体格取胜,只有人这么不走寻常路,偏偏靠着头脑制霸?他们为何如此独树一帜?
难道这真的是随机突变出来的结果吗,因为宇宙需要人这样智慧生物观察它,来让它真实地波函数坍缩、存在,所以人类也必然会在某个阶段出现?
现在谢松原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人类想象出来的上帝根本不曾对这个种族表现出丝毫偏爱,他们的存在也绝非出自偶然,而是蓄意而为的刻意引导。
吴祺瑞之所以能如此轻松地把自己改造成盖亚,是因为他这个逆向回到古世纪的过程,恰恰使他制造出了一个诡奇的事件闭环。
已经改造过自己、拥有盖亚形态的吴祺瑞播撒出去的基因,将使这个地球上的人类比其他平行宇宙中的同类都具有更高的盖亚相似度。是他本人给予了未来的自己这种能力。
顺着一个个关键转折点往前捋,你将发现一条清晰无比的改造时间线。
那条线指向遥远的时间彼岸,勾勒出盖亚如何将人类祖先遗传给它的天赋又一一归还给人类的轨迹。
谢松原他们发现的α基因与β基因就是其中之二,也仅仅只是其中之二。
人类历史——不,甚至整个地球生物史上每一次大规模的、革命性的种群突变,可能都源于一次病毒的感染爆发。
一些物种的忽然灭绝或许出自大范围不可控的致命病毒传播。
那些没能杀死他们的病毒改变了人类的历史。
其中的一部分将他们的大脑变得更聪明;一部分让他们产生了语言;一部分允许人类直立行走;一部分使得他们登上陆地。
他们是被病毒精心改造过的生命。
谢松原再度认真打量面前一大一小的原始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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