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结局之外[番外](1/2)
番外·结局之外
已经好久没来这了。
赫尔加想。
新世界的变化如她预想一般极大,可当置身其中时,这样的变化又在她的预想之外。
很新奇……却依旧让人喜爱,这个世界的一草一物,依然存在着让人想要永远凝望的契机。
诺伦已不在她的体内,可这份不太合适的近神之心却还是存于她身。
看过万千世界的沧海青崖,历遍惊奇怪诞的千难万险,她还是深爱着这里,她视之为精神故乡的地方。
——所以她最终还是回到了这里。
“赫尔加?赫尔加,该回神了。”
一双手从她耳后拂来,抚上她的脸颊,身后被温暖的胸膛紧贴,有个紫茸茸的脑袋探了过来,鎏金之眼闪动着不熄的热烈。
“在这种重要时刻,你怎么还想着别的事。”他在她耳畔低声抱怨着,并自然而然牵着她往身后走,神态里是毫不避讳的熟稔。
“快来想想,咱们肉身重塑,该使用哪个节点的?”他眉飞色舞指着那两具正被魔力滋养的新身体,“我想的是年轻一点比较好,年轻就是力量嘛,这样做事也方便!但具体用哪个年龄段的,还是看你……”
重返世界后的细碎打算在辛巴德的未尽之言中流泻而出,走过那么多趟旅途,却还保持着一如既往的激情,赫尔加不由捏了捏揽住了她的肩的手。这手属于野望的攫取一切的人王,更是意气飞扬永不停歇的冒险家,就算没有肉身,他的灵魂也充满着活人的温度。
她的触碰好像被当成了什么邀请,她的手指瞬间被勾住了,这只手轻快地蹭着她的掌心,而后十指相扣。
不去看身边人的殷殷注视,赫尔加低眉敛目,说:
“在此之前,要不要先以灵魂形态看看新世界呢?进入肉身以后,诺伦最后留给我的神力也会消耗殆尽,那时可就没这样的肆意了。”
辛巴德想了想:“那就走马观花一下吧,这样也能大致知道哪些地方能走,哪些地方不用走……啊,不过,有些地方,肯定是要亲身见证最好。”
赫尔加明白他所说的特殊之地,于是说:“我知道的。新世界的地貌变化很大,也不知道我当初留下的界点会不会有偏差……不过,我发动能力后也只是瞬间传送到目的地,无法让我们记下途中路线。”
“这样不是更好,留点探索的惊喜嘛。对了,你说,我们之后进入新肉身,会被投放在哪个地方?”
“……不好说,但极有可能是暗黑大陆的某处。毕竟暗黑大陆解封后已经归属于新世界的一部分,它真正的面积可比旧世界的大陆大了数倍多。我们极有可能被投放在那里。”
“未知的大陆风景么,那让我更期待了。不过,还是先传送回去看看吧。我记得你的定点传送貌似只能去我们过去踏足的故地?那更好了,正好能重温我们共同的甜蜜时光。”
“嗯,我留下定点的地方都可以去。”尽管相处了蛮久,赫尔加还是无法适应他三言两语中就能顺嘴来上一句的情话,这跟撒娇有什么区别?她扶额一叹:“我先画传送阵,你手撒开。”
辛巴德笑意不减,不松反紧,指引她的手贴向脸颊,拨开深邃的紫色蚕丝,轻触银月耳坠。触感冰凉,如湿润的吻,另一只金阳耳坠同样闪动着灼烫的冷光,教人恍惚。
他的鼻息喷在她的掌心,轻轻呵道:“你就吃我这一套啊。”
……
传送出了点问题。
赫尔加凝神检查着地上因负载过度而损坏的阵纹,消耗的魔力超出以往,这不是普通的传送。
“这里是……拿波里亚港?”他们被传送到了一处塔楼楼顶,辛巴德好奇地俯瞰底下的人群和建筑,“怎么一点变化都没有,比我们离开时要落后,飞空艇都不见了。新世界的资源难道很匮乏?”
“别忘了,新世界的地貌发生了很大变化,高山变为大海,平地化作浮岛,布满云气的大陆裂缝挤占了世界各地,如果真是重建后的拿波里亚,怎可能会一比一复刻老旧的繁荣。”
她这么说时,辛巴德不满地驳了一句哪里老了,他连回忆的“年轻”也要捍卫。在他看来,少年辛巴德在这白手起家建立商会的时光,还是青春不老的,左不过是他们离开之际十几年前的事,和成神之后走过的时间相比,当然还是很年轻。
赫尔加瞟了他一眼:“看出来了,你很渴望年轻的□□。要不我们把新肉身的年龄定在十岁?这样正好让你重新走一遍青春。”
“咳,太小的话,做任何事都不太方便的……”他大着胆子小声说道。她听出了一种耐人寻味的惋惜,他是真的很想回到黄金时代啊。
能让他视为黄金时代的,哼……
赫尔加移开目光,往下看去。
“行了,不贫嘴了。先看看这里什么情况。”
塔楼风景虽好,但也等于被桎梏在这一亩三分地,赫尔加挽住身边人的手臂,擡腿跨过栏杆,轻松传送到了地面,同时不忘用魔法遮蔽了两人的影踪。
立于街道上,更显出这里的熟悉。两侧是复古的雷姆风建筑,没有科技和魔法充斥,她在过去无数次路过这条街:到其他商会签署契约,去港口迎接老友,从花街某个酒馆捞人,被拉着去剧院看第一迷宫攻略者剧演……
倘若真如她猜测的那般,那他们……赫尔加深吸了一口气:“这里是过去的拿波里亚。我们穿越了时间。”
“恭喜你,辛巴德,你回到了十六岁以前,你惦记的年富力强期。”
“具体是十四到十六岁的哪个阶段,还需要我们去造访一下现在的辛德利亚商会。”
现在的辛德利亚商会仅是一座小楼,占地不算大,约有三层高,硕大的牌匾就占了门面的一半,足以彰显建造者的志得意满。无人能想象这是将来的世界第一商会的微末之形。
这座小楼的设计当初也有她的手笔。赫尔加忆及从前,不由瞪了身旁人一眼。让她忙前忙后、设计商会徽记、计算扩张规模、和比她大了好几轮的商贾们逢迎的是谁啊?不就是这个沉迷于剧演和花街的紫毛惹祸精吗!
赫尔加面不改色,脚步却加快踏入了门中,本与她并行的辛巴德被落在身后,他敏锐地觉察到了她的怒气,却又不知怒火从何而来。只好疾步跟了上去,而后悄悄且轻轻地拉着她的衣角。要是没甩开,就是小怒,要是甩开了,就是大怒,他已有一套应对经验。
赫尔加没甩开。他松了口气。要是大怒可不行,他得狠狠吃一番苦头赫尔加才会消气。之前在女尊世界时,他被那里的皇帝抓去当败坏风气的肉柱、展示在广场以儆效尤,赫尔加就没管他,让他喂了很久的西北风。
令赫尔加心情好转的是商会一楼主厅内的景象。商会初期能吸纳的成员不多,只有寥寥几人,其余的都是托拉希德王雇来的好手。建成时内部更没什么装潢,还是后来被相继加入的新成员打扫布置,这方小小天地才逐渐被装点丰富。
她注视着忙忙碌碌的成员们,面上噙着怀念的笑。
不过现在,这间小厅现在多了很多装饰品,已经变得很有人味了。
辛巴德也柔下眼神。这时候的商会真的很小啊,每个面孔都很稚嫩,大家当时是怎么投身于他那不切实际的梦想之中的呢。
“维特尔先生,这里的货物放在哪比较合适?库房已经堆满了……”
“让我想想……马哈德,不要撞我,你一直擡头干什么?楼上有东西吗?”
“往上搬吧,楼上还有空间。我看过了,有个专门被你们堆酒桶的地方,拾掇拾掇还是能用。你们的货架也该好好重新分类了,你们之前负责售卖的是来自伊姆查克的商品,但现在体量在扩大,就不能只以北境的特产为重了。”
“诶,帕露西娜小姐,不要一来就抢我的活啊!这种事让我们这些男人来就行了,你也搬不动这些东西哇!”维特尔脸色立马过渡到和他发色一般的薄红,他的头发短而尖锐,平日会裹着白巾压一压,但还是会像刺猬一样炸开。建国以后,他还会戴着和后世辛德利亚文官相似的竹青高帽,勉强一遮太过顽固的发型。
马哈德则是纯粹的黑发,肤色偏黑,无论是商会期还是建国期都在挂着遮脸的布帘。建国以后,他也会戴着辛德利亚武官专有的红宝石羽毛帽。
粉发和黑发,都是帕鲁提比亚王国本土常见的发色。他们是一起长大的乞儿,一起加入组织,一起有了共同的习惯。他们现在的模样,与记忆前前后后的细节相比分毫不改,完全能对上。
金发女郎微微一笑:“如果你需要我退让一步,那我可以在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上让让你。不过要是怠慢了我们陛下送来的高端珠宝,敢和那堆鱼腥味的玩意放一块,那我就得用一些非常手段了呢~”
话中的杀意让维特尔打了个寒颤:“我,我没有恶意的,只是,对,只是个玩笑……”
“玩笑既然是说给我听,那就应该是能让我开心的话,如果说出来只能让自个开心,那可不能称之为玩笑哦。”
“哈哈,别吵了啊,能帮到商会就行了嘛!”商会成员之一开口缓和气氛。他的脑袋上同样缠着头巾,赫尔加记得这名成员,他额前一缕碎发长且具有弹性,每当他跑起来时这缕违反重力的碎发会异常打眼,他是商会里脚力最好的人,平日里会被人笑称“快腿飞毛”。第二代王国建成后,他和商会的另一名女性成员结为连理,生下的孩子也留了这个发型。
商会很多人头上都会缠着布或戴着帽。他们都处在需要消耗力气、需要到处跑的岗位,头上戴着的东西既能遮阳也能擦汗,商会时期留下的习惯影响到了建国以后。
“不愧是艾尔缇缪拉王都来的大人,很有气势呢。”女性成员们交头接耳,看向帕露西娜——这名美丽且含锋芒的金发女官的眼神中,带着丝丝仰慕。她们在憧憬帕露西娜主导话语的从容不迫。
商会中有不少处在内勤岗位的女性成员。她们有的是无依无靠的单身母亲,为了孩子抛去脸面四处找能来钱的工作;有的是被贵族厌弃的女奴,差点被卖去黑窑;有的是破产的厨娘……每个人的身世都很坎坷,因而才会将希望寄托于这个一无所有的商会。她们将商会的内务打理得井井有条,同样自发在头上戴着背帘很长的帽子,这也是辛德利亚文官帽的雏形。
目前商会的岗位分工还是男主外女主内。可只要之后建立「七海联盟」,规模扩大,露露姆女士的故乡、帕露西娜的家族势力便会进一步向商会派遣帮手,那都是既可去力士岗也能居任文书岗的好手。伊姆查克有不少女性是露露姆这位智勇双全的完美战姬的拥趸,以女为尊的艾尔缇缪拉就更不用说了,商会将因这几位标杆的存在而吸引更多优秀的同性聚拢。她们的到来将逐步影响商会此时的格局。
这大概也是后面贾法尔突然和她道歉的原因?当初在萨桑时,贾法尔和辛一致表示过女孩子不应该出来冒险,她如果是女孩子就好好在家待着……因为性别而不能与他们一起去看世界,这话把她吓过一段时间。
在她决定独自出门修行前夕,贾法尔又在与她告别时特意为这件事道了歉。道歉的中心思想就是他不该将女性放在弱者的地位上,谁都不是弱者。会改变看法,应当少不了这些同性的功劳,她们产生的能量本就不容小觑,见过的人都会收起轻视之心。
至于辛……算了,他对女性一视同仁的博爱,已经不想说了。
他不赞成女孩子冒险也不是因为女孩子弱,而是自小养成的习惯使然:幼时遵守父亲要成为男子汉的约定而努力成为母亲的依靠;帮助村子里因征兵而家中没了青壮的妇孺,乃至后来搭建起村内互助联盟;见到老弱病残会扶危济困,路遇不平会拔刀相助;世界不合理会觉得自己该去改变不合理,发现命运之理有缺陷会觉得自己该去修正……怜众生疾苦而自发担起责任的习惯,已经成为“辛巴德”本身的重要符号,无法磨灭,无可救药了。
赫尔加默默扯开了黏着衣角的那只手。
辛巴德虎躯一颤,汗涔涔思考在这短短间隙他又做错什么了,是不是自己进门时先伸左脚伸错了?
“也对,抓紧时间,才不负大好光阴!走,上楼看看!另外,我向你道歉,帕露西娜女士,明明你也是商会的一份子,我不该不让你参与……”
一群人浩浩荡荡上了楼。
赫尔加和辛巴德两人跟了上去。赫尔加想跟着他们去布置货架的地方,虽说再过不久商会将迁址巴尔巴德,那里更大更宽敞,许多货品都会搬去那,但这不代表大家现在是在白忙活,在此时提出货架的优化方案,正是说明了大家对商会的重视,有所不足时便会立马试着改进。
不过搬走以后,这里也不可能就废弃了,在雷姆的商人天堂建立的商会怎可能被白白放置。即使在后世,辛德利亚驻拿波里亚分会依然处在重要地位。
望着他们相聚的背影,赫尔加想,现在的商会内,她都熟识、也能叫出每个人的名字。他们朝气蓬勃,真是吸引人啊……里面有不少人还……要是他们也能活着就行了……维特尔现在还是很爱哭,马哈德还是不爱讲话……
一只手拽住了她继续向前游离的步伐,辛巴德指着某间房,面上蓦然绽开笑容:“到你的房间了,我们进去看看吧。”
接着,辛巴德不由分说推开了门,推着她走了进去。
辛巴德有预感,房中一定有人。
——不出意外,这时的赫尔加果然在抱着书看。在他少年时代的印象里,她就是非常爱钻研这些,每次来找她时,她都在埋头于知识的海洋,心念中满满都是“变强”二字。
各种羊皮卷置于一旁,小赫尔加蜷着腿,趴在地上,为新的纸卷描绘着什么,在写到关键处时,她还会眉头一拧,放下笔,认真地用两只手互搏,闪动魔力之光的手指舞动出某种节奏,应当是在考虑魔法式的自创和合成、正常施展的可行性。互搏出结果以后,她又会眉头一展,低头写下自己的实验结果。
“好可爱……”辛巴德一脸傻笑,赫尔加回头轻飘飘看了他一眼,辛巴德立马收回了笑。
她俯身捡起小赫尔加身旁的一本笔记,和羊皮卷不同,这是精心剪裁的包背折叠本,年少时她常用的笔记。
“……有风?”
不大不小的动静引来了小赫尔加的注意,她警惕地擡头观察四周,可弥散的魔力之风遮住了小赫尔加的眼睛,混淆了她的思考。她迷茫了一瞬,便低头继续钻研魔法去了。
“她差点察觉到我们!明明我们的灵魂经过多重世界的洗炼,已经不属于此世鲁夫体系的了,她却还能感知到……不愧是过去的你。”辛巴德很惊讶。
“毕竟过去的我还在受诺伦的庇护。但诺伦这个时期很虚弱,不会过多关注外界的事,所以这点压制我还是能做到的。可再怎么说,这里终归只是时间的残影。”赫尔加轻笑一声,兀自翻开了少时的笔记。这时的她,的确弱小得可爱。
赫尔加苛刻地点评纸页中的一切:可能是受少年辛写书的影响,这时的她其实也在写书……不过写的是魔法研究笔记一类的。可偶尔会有一两句,带着中二的话本色彩。
那时候真不该听辛的去阅读他那浮夸的自传,这下好了,文风也被影响了。
「要做纵阻无往的箭,要有超越太阳的炽烈。」
杂乱的魔法式中出现了这行突兀的字,字体锋锐凌厉,足可见野心。可往后翻几页,又能见到气急败坏的呐喊:
「一定要成为最强魔导士,把辛巴德踩在脚下!!!」
「要让他明白我是可以依靠的!要保护好他那无可救药的自信!」
「我要成为一代传说!让辛巴德仰视我!求我!给我道歉!!」
……嗯,的确是她年轻时的风格,被商务压榨还得加紧研究魔法充实自身,同时又要去酒馆捞乐不思蜀的紫毛惹祸精,人不疯才怪。
完全就是小姑娘的心情啊。
辛当时也是,完全就是个进了城就被繁华迷了眼的土包子,流连大城市的发达,格外钟爱人气满满的夜色——说得难听点就是白天爱玩,晚上也爱跑出去玩。大事上虽没什么耽误,小事上闹的问题却是一堆一堆的。
凑过来窥视笔记的辛巴德很是自豪:“我就知道,你从这时候就很喜欢我了!”
手有点痒了。赫尔加戳着他的脸颊,不满问:“所以你,当初为什么没发现我的真实性别?”
“当时没想那么多啊!想着你就是你,无关男女,我喜欢的正是你,你哪里都让我喜欢……”辛巴德又在傻笑了,傻笑之后,他灼灼反驳道:“而且救下你那一天会认错,也该是诺伦的错嘛!怎么会用那种戏码欺骗我的眼睛!”
哼,因他而起的苦难都是真实遭受过的,再怎么甜言蜜语都没用。赫尔加默默往后翻着页,她这时的魔法学习进度很混乱,尤纳恩给的书是东学一点西学一点的,也因为没人教入门,自有一套奇形怪状的魔法认知体系。
不过,当翻到某一页,瞥见前几段字角时,赫尔加当即侧过身,避开了脑袋探过来的辛巴德。
他睁大眼睛:“写了什么,这么见不得人?”
“情书。你信吗。”
“你当时没给我塞过啊。给谁的,我不是你初恋?我怎么可能不是?不行,我要看!”
“行了,不逗你了,这是我当时模仿雷姆街头吟游诗人写下的拙作。我的大脑不止会被数字造访,偶尔也会有诗歌留存。”赫尔加坦荡地解释完,却还是继续拦下了辛巴德想要一睹为快的视线。
“让我看看!”
“就不。”
“我最了不起的天下第一魔导士,我的赫尔加,我想看看嘛。”辛巴德殷勤的脸贴到了她的脸上,声带鼓动的期盼共振传到她的脑中。
她费劲扒开了。这人真是越活越回去,比少年期还要幼稚!
“再闹我就去找你现在写的冒险谭大声朗诵了。”
这番话的效果立竿见影,辛巴德说哇别做这种让人羞耻的事,总算消停了。
“噢,我明白了,这是不是也是你的黑历史?”消停了一会儿,他又凑上来问。
“……是我情难自禁记录的心情。”
她知道自己一直是感情充沛的人,容易被他人牵动情绪,会为某些想法努力奋进,也会为他人得不到的幸福自伤,她应该是要偏感性一些的。
所以,在喜悦至极时写下这些……也不奇怪。
「天上最金碧辉煌的长阶,属于你的道路,上面铺满鲜花与赞美,人们对你的敬爱与仰慕。」
「我的爱一步步为你堆砌你将要走的路、你打算走的路,我在你的脚印里闪闪发光。」
「我不仅是此情此途上的证道者,我也是你壮阔一生的见证人。」
“我大概知道这里是什么时间点了。”读完上面诗一般的心情,赫尔加合上笔记,不禁漾开笑意。
辛巴德挠了挠头,商会这时候虽然仍处在初期,但已初具规模,所以绝不会是他的十四岁……而且,帕露西娜也在,说明他已经去过艾尔缇缪拉了。
他脱口而出:“真是十六岁啊?”
“这个时期不是你的情绪高涨期吗?连续攻略两座迷宫,收拢同伴、建立商会、远洋航行,这是你梦想的开端,你的野心蓬勃发展之际,你对世界尚且保持着懵懂的热忱、强烈的渴望和奉献。你在这个时期,同样体会到了失败,沦为了奴隶。巨大的成功和失败交织在这个阶段中,十六岁,恰好是一个很妙的节点。”
辛巴德低头一笑:“这份独特的心境,也只存在于那时的我了。踏上旅途时,我的确怀抱着纯净的憧憬,以为前路一片光明,我有无限可能。我到现在都忘不了,我在那时放下的豪言,比世间所有梦想都耀眼。”
他的感叹萦绕在耳畔,赫尔加垂下眼帘,摩挲着在此阶段显得崭新的纸上字迹。指尖传来微凹的触感,她惯常会写笔压重的字,看着锋锐,摸着极深,好似亲手凿开一个又一个块垒,要在时间夹缝中藏下什么。
她轻声说:
“这是我们收拢萨桑和艾尔缇缪拉两个盟国,回来不久的时间点。”
她会在艾尔缇缪拉意识到「只要太阳的光辉仍在,她就会永无止境地冒险下去」。
接着回来在笔记中写下「要做纵阻无往的箭,要有超越太阳的炽烈——勿忘吾心」。
“是我们沦为奴隶又解放归来的时间点。”
明确了心动之因后,她会在鼓励一蹶不振的奴隶辛时、在组织打气之语时想到「她喜欢他,也喜欢在追逐过程中的自己。在初来这个世界时,她因他而有了探索世界这样一个广阔的目标;在了解辛时,她也在了解这份梦的形状,她喜欢在这个过程里不断变强的自己」。
接着回到商会,在笔记中感叹自己一股脑的追逐「我在你的脚印里闪闪发光」。
心意都写在了文字里,时隔多年,她还是能推敲出每句文字背后隐含的故事。
……多么幼稚的心情。
可它也是那么的浓烈、灿烂、独一无二。
神游之际,一片夜紫陡然落在她的身上,辛巴德从身后揽着她的腰,下巴抵在她的肩上,像只大型动物似的乱喷热气,蹭得她颈窝发痒。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抚摸他颈后的长发。
“怎么了?”
“我好爱你呀。”
“我也是。不过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很想表达出来,就这么做了。”
爱让人心意相通吗……她不太清楚,辛的读心能力是不是又更上一层了。
“去找找过去的你在哪吧。”赫尔加说,“我感知到了,他不在商会里。手给我,你们身上的‘气’没有随着时间变化,所以,循着你的气息,应该能找到他。”
拿波里亚的神庙——
空心圆顶漫射日光,柔和圣洁的金色铺满这个不大的神所,长凳一排排摆在入门两侧,中央桌台像待神加冕的宝座,适合朝圣或主持任何重要仪式。
“愿你们美好、吉祥、顺遂和幸运!”
“祝你们一生圆满,幸福一生!一生幸福,圆满一生!”
红发的少年和紫发的少年站在观礼的人群中,一唱一和高颂祝词,喊得红光满面,喊得声嘶力竭。
“密斯托拉斯,祝词不要说得那么循环。不知道说什么的话,可以翻翻书,学着书里的话说。”观礼观得眼睛发亮的辛巴德不忘低头教自己的小弟说话之道。
“嗯,明白!外面的世界果然需要努力适应啊!话说,他们是辛巴德先生你的熟人吗?”
“嗯?不是啊,我不认识他们。”
“诶?!那喊得那么起劲干什么?”
“看他们开心我也开心呀。你还是不懂啊密斯托拉斯,要是哪天你也有那么一场婚礼,肯定希望周围都是笑着祝福你婚姻的人吧!热闹,多好!”
“说得也是呢。不过,还是先找到女友再……”密斯托拉斯红了脸,“不知道皮皮莉卡小姐她……对人家是怎么想的……”
“这我就不好说了,不过,我觉得皮皮莉卡对你应该有那方面的意思!这是男人的直觉!”他一手搭着腰,一手搭在对方肩上,“你可以送点她喜欢的礼物试试,听我的,要是失败了,再来就行了,不过追求要适度,不能给意中人带来困扰哦。”
“嗯,果然还是辛先生你在这方面有经验!你送给赫尔加的就都是石头,老实说很奇怪但对方意外地很喜欢,能精准送到对方心坎上,这就是你经验丰富的体现啊!也请你放心,今天你借出外勤之便拉我一起出来玩的事我不会告诉赫尔加的,我怕赫尔加连我一起揍……”
“哇你一定要保密啊,她现在打人可疼了!不过嘛,只要是我送的赫尔加都超喜欢的——”
“嗯!辛先生你已经让我大开眼界很多次了!这是一种与我对皮皮莉卡一样的神秘力量……”
“什么神不神秘的,这哪一样了,你还没得到皮皮莉卡的认可,而赫尔加已经崇拜我到说要一辈子给我打理辛德利亚了!”
“这种过分的说法,赫尔加好像在昨天的例会上就严正辟谣了……”
“什么?你们开会了?怎么不叫我参加?”
“你当时宿醉起不来啊!”
对于密斯托拉斯来说,辛巴德是比他更了解世界的大哥般的存在,同时也是他憧憬的对象。
同样,对于辛巴德来说,密斯托拉斯是可以和他一起逛花街的兄弟,是没有隔阂的、对等感很好的朋友,是难得的追随他却不把他捧上神坛的伙伴。
两道人影静静地旁观这场热闹。
发现了少年辛巴德自作聪明的摸鱼小秘密,赫尔加本应要揪着身边人的耳朵予以迟来的训诫,但却没有这样的心情。
密斯托拉斯的五官偏薄,很有萨桑本土的风格,不过眼睛却生得很圆,虽说因为教义遮挡了一只眼睛,却挡不住他这时候的青涩,这时他的眼神没有他父王的锐利,没有弟弟的腼腆,只有怀抱世界的期待,正是如此他才敢以命下注去挑战萨桑最大的权威,虽说挑战失败了,但最后还是如愿以偿走出了家乡。
十六岁,果真是一个很妙的年纪,不过,密斯托拉斯现在应当是十五岁,要比辛巴德小一些,同样是热爱一切的年纪。
他是那么的年轻。
……直到故事的结尾,皮皮莉卡还是没有选择新的人。同时,皮皮莉卡时不时地还会去探访,密斯托拉斯在世时,她从未去过的萨桑。
真有人会为了年少昙花一现的人而铭记一生吗?以前她还会有所困惑,现在却明白了,人只在这个时期才能滋生稚嫩却又浓烈的感情,更何况密斯托拉斯在皮皮莉卡面前进行了那样惊心动魄的舍身。
这样的人,是很难忘记的啊。
少年时的心动恰是如此美不可言,只在特定的阶段摇曳生辉,产生过一次,就很难在青春之外的世俗绳桥上体验到第二次。
可只要愿意铭记,这份心动也可走过无数四季,继而维持一生。
虽说铭记的代价是,身心永远留在过去,无法向前遇见新的人。
“来,传送另一个地方吧。我们不该在某个过去停驻太久。”辛巴德率先开口。
“嗯,我们还没有忘记,而且,记着一清二楚。”赫尔加拉起他的手,下一个传送准备开始了,现在正吸纳开启传送的魔力。
辛巴德用力回握她的手,一眼不眨目视着那两名探头探脑的毛头小子,沉着道:“只要我们还记得,他们就不会成为过去。”
神庙之内掀起无名飓风,人群发出阵阵惊呼。纹样精致的头纱手帕飘飘荡荡,被吹上了空心的穹顶;灌注美酒的金银器皿东倒西歪,庙内摆放的乐器依次相撞,敲出铃铃琅琅的音符。
暴烈的风从室内蹿向大门之外,密斯托拉斯循声而望,晴日的白昼让他迷了眼,他横着手臂遮住一截光区,咧嘴一笑:“今天是个好天气。我们现在就去挑皮皮莉卡小姐喜欢的礼物吧!”
“好呀,你打算挑什么?拿波里亚有一家很不错的首饰店,要不要去看看?可惜赫尔加不喜欢这些……也不太喜欢出门。真想拉赫尔加多出来逛逛这座美丽的城市。”
“正常邀约的话,赫尔加还是会出门的吧,没有那么不近人情吧?”
“你不懂,哎,我就是很容易惹她生气。要不你去和赫尔加说我在逛花街,这样她就会马上出门来找我了!到时候应该能一起逛逛!”
“……这种方法不行的吧。诶,不是我说你,你的经验还是没有那么完善啊。”
“……”
这回传送到了伊姆查克。
端详雪雾茫茫的四周,果不其然,又是穿越了时间的传送。
“新世界的魔法体系是不是有了变动?”走到旧日的伊姆查克城镇附近,可瞧见兽牙与石头砌成的矮屋,赫尔加眼中浮现出疑惑,“怎么会不断再现时间的残影?”
“据我了解,你现在用的不是从但他林那学到的传送阵了吧?”
“嗯,在多个世界锻炼那么久,自创一个适合我的传送魔法并不难,可新的传送魔法应当能适用旧的传送定点才对,原理都是一样的啊……”
“是不是你的气息变了,所以传送的定点变异了?毕竟,你现在和掌控这个世界的神,拥有同一脉气息。”辛巴德推测。
“也可能是地貌的巨变让魔力的性质发生了改变。鲁夫现在已经没有黑白之分,说不定它们融合之后,也已经有了新的特性。”赫尔加想不出答案,干脆不想了,这大概也是新世界的变化之一,她只需接受就是了。
他们一来,原本不大的雪便越下越大。满天的鹅毛扑簌簌地落在辛巴德的发上,为其星夜之紫添上了几点温柔的寒霜。
伊姆查克最美的景色,就是随处可见的雪了。赫尔加伸手替他拂去头顶细密的雪花,辛巴德顺从地低下头,定定注视着眼前人美丽而认真的脸庞。
“冷吗?”
“轻轻松松。我们去过的世界里,不是有个极寒末世吗,那才是真的难熬。”
“嗯,我就随口一问。”她知道这种程度的凉意,对他们两人的灵魂造不成什么伤害,因此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用魔法驱逐雪花。
他们虽是灵魂形态,却是较为特殊的魂体,因而能感知到雪寒与雪落。为了从其他世界开拓出本世界的生存之道,他们必须要有武装自己灵魂的力量,所以他们的灵魂经过锤炼和自我改造,变成了较为特殊的一类灵魂,基本和活人无异。
按理来说他们不用给自己造个新躯壳,但诺伦成为本世界的神之后,对所有人类一视同仁,即使他们是归家的游子,也该遵守众生平等的铁律。如果他们一直保持这个形态,会被法则排斥到魂体溢散。
赫尔加在温情过后乍现的毒舌丝毫没有给辛巴德带来打击,他眼眸弯弯,两手一张,嘴中念着“到我了到我了我也要给你顺毛”,就往赫尔加的脑袋上拍,一下下快乐地捋着,整个人从正面半挂在了赫尔加的身上。
他指间勾连,柔情满溢,爱人黑曜石般的长发梳于耳后,如神秘深邃的夜空,披落整片后背,最终堪堪在小腿处悬停——此乃时间之证。他们已在一起很久很久,之后也将与万古同尘。
偶尔,仅是偶尔,赫尔加会习惯对方间歇性的脱线,嗯,大型雪豹给她挡雪,也不是不行。
“想知道这回穿越了哪个时间吗?”她的视线余光瞥向了灯影杳然的屋群,“给你个提示,我发现这个传送,会传到我们俩在目的地有过共同经历的时间线。”
辛巴德眼睛一亮:“那就是我的十四岁了啊!我们第一次踏上冒险,来的就是这里啊,后来都没什么机会再好好一起来这里度蜜月……听说这里的温泉很不错,我本想邀请你一起来沐浴,但你那会儿因为东界联盟的事不怎么理我……”他说起劲了,又在谈着细碎的愿景。
“到时候,用新的身体来这里吧。”赫尔加费力地将挂在身上的雪豹扒开放在一旁,太粘人了也不好,“呼,现在,就先重游这座小镇。”
但他们还没走进镇上,就遇到熟人。
嗯,这个熟人是他们自己。
还拖着个板车。
两名少年男女从雪中缓慢往坡上走,令赫尔加一阵无语。虽说这雪下得很温和,没刮什么大风,他们还有魔法防壁遮挡,但这样的天气哪适合出来玩啊?
往上瞧,是漫天飞雪,往前瞧,是步履蹒跚的两小只。赫尔加无语过后,还是擡起手,驱散了此方天地的降雪。
“果然!我就知道这雪会停的!”裹成雪球的少年乐唧唧的,单手拎着板车加速往上走,“快赫尔加,我们一口气跑上去!”
少女默默解除了防壁,没有说话,但从她生无可恋的表情中可以读出:爬坡好累,想回去了。
过去的辛巴德笑得合不拢嘴,现在的辛巴德同样笑弯了眼:“真难得,没见你缩在屋里学习魔法。你穿得好像只球。”
“我努力变强,是值得你调侃的事吗?”赫尔加瞟向他,这样的瞪视每次都让辛巴德觉得暖洋洋的,他对此上瘾,但话语里可不能让她看出来。
他熟练地讨饶:“我就是很开心啊,你学得烦躁的时候还愿意出来陪我,愿意将为数不多的休息时间共享与我……”
说着,他又美上了:“果然,你早在伊姆查克就很崇拜我了,比拿波里亚要更早点,想以我为目标追上我才会那么努力啊!”
这……怎么话到他口中那么奇怪。赫尔加想说点什么,一旁的少年辛巴德比她更快地抢走了话头:“看,赫尔加,是极光,漂亮的极光哦!”少年辛巴德指着雪山之上的天空,显得异常兴奋。
他一叫赫尔加,便有两个人同时擡眸望了过去。
天上灰原烧起荧荧绿火,像一层层波纹,往雪山深处荡去。
“今天果然很适合滑板车。”少年辛巴德很满意,直觉告诉他今天是非常适合与赫尔加出行的日子,虽然拖到了傍晚,但正是傍晚才能看到那么美丽的景色,他赌对了。
雪送了一程,极光又送了一程,少年男女很快就来到了缓坡边上。
少年辛巴德高高兴兴拉着气喘吁吁的少女赫尔加坐在了板车上,自己则坐在少女赫尔加的身后当靠垫,两手拉着舵盘,同时将少女赫尔加环在怀中。
等少女赫尔加呼吸平复,他问:“缓过来了吗?我带了水囊,要不要喝点?”
少女摇了摇头,小脸往后一仰,对着他问:“这次要玩几轮?”
“想一直玩下去!”
“哇,别为难我了。我的研究还没出结果呢。”
“你啊,黑眼圈都出来了。不想动的话,那我们先坐着欣赏极光吧。”
天幕被野火烧得无星无月,少年的眼中却映照着星与月。
“黑夜虽然充满了危险,但也有难以预料的美景呢。这是只有旅行中的我们才能见到的景色,赫尔加,我们在这多待一会儿吧。”
少女偏头,瞥见他面上不加掩饰的鲜活跃动,原本鼓噪的疲惫霎然一静。
见他开心,她的心也不禁跟着轻快起来。
“那我用火魔法设个屏障,驱赶附近的野兽。”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