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留(1/2)
弥留
律玦不痛不痒地宣告了姜珣的结局, 一副冷眼旁观的态度,毫无情绪流露。
但在场之人并没有因为他的补充而感到安慰,空气里死气沉沉, 充斥着悲痛与愤恨。
少煊一副无奈的模样,赶紧把话接了过来。
“阿玦为他绘了场梦,他走的时候没有那么痛苦。”
律玦点了点头,继续道。
“这些事我都是在他的梦里看到的——既然是美梦,肯定是他这一生最为留恋的画面, 而他最舍不得的,便是两个妹妹。”
“他想起出落得越发亭亭玉立的缇姑娘, 想起尚在襁褓之中分外t爱笑的且姑娘, 想起与大家共同生活在渔村的惬意时光……”
律玦顿了顿,话锋一转。
“当然,他也没办法忘记姜氏的仇恨,忘记他身为姜氏一族后人所背负的责任。”
“我想姜且姑娘因着年纪小,所以对姜珣兄浴血奋战、厮杀抗敌的场面没有过多印象,但缇姑娘, 还有东方家的几位兄弟该是历历在目的。”
东方群青点点头,感慨道:“珣哥真的是顶顶英勇的战士。”
“真正的战士从不卸兵弃甲落荒而逃!”
姜且的眼神在得知姜珣的死讯后有过片刻的动容,只是在她的心底,始终不能理解他为什么在所有人的信任与簇拥下, 突然销声匿迹, 最后竟是通过外人传来死亡的噩耗。
“渔村有过一段很艰难的时期吧……”
律玦悠悠地开口,目光扫过一众人。
“方老爷子尚年轻时, 野心很大又暴虐无度, 为了一劳永逸,不让云溪谷再为姜氏后人所扰, 曾经考虑过氏族灭绝——也就是,无论男女老少,完全断了姜氏血脉。”
听闻此事,姜且有些难以置信地望向自己的姐姐,只见她的神情并没有任何改变,而东方群青也是一脸知情模样。
“此事发生时,他们几个年纪还小,而且害怕消息传出去会闹得人心惶惶,便也没有太过声张。”
姜缇淡淡开口,声音里还有些许颤抖,似乎是想起了当时的恐慌。
“他当时已经派方家将们围攻渔村了,甚至进行小规模的侵犯,也因此害的东方家的人也惨遭毒手……哥哥当时很难过也很自责,带着一队人去抵抗方家将后,便没再回来。”
“当时整个渔村都差点被方老头整个踏平,可似乎是汝川传来消息,方家夫人突然染了重病,自以为是方老头杀戮太重、罪孽太深,全部报应在自己的爱妻身上。”
东方群青补充道。
“那之后方老头收敛了许多,兵力也从渔村撤离,彼此相安无事了许久,只可惜即便如此也无法挽回他爱妻的命了。”
“想必姜珣兄也清楚,小小的渔村根本承受不住方家将的连番轰炸,而这世上唯一能阻止方老爷子的人,只有他的爱妻罢了。”
“你什么意思?”
姜且听闻律玦的话变了脸色,她觉察出他言语中的暗示,只是不敢确信地又重复地询问了一遍。
“正如你理解的意思一样——”
律玦的眼神淡淡扫过姜且,一字一句道。
“他借兄弟们的掩护离开渔村,为的是求方夫人出面……只是他还不至于如此丧心病狂直接加害于她,不过是因为方夫人心善,因着丈夫的恶行而备受打击,本来身体就不太好的她,这才急火攻心,酿成重疾,不治身亡。”
姜且微微愣神,满脸的不可置信,冷笑道。
“怎么可能?那是渔村到汝川的距离,没有船只的摆渡,他怎么能安然无恙地抵达汝川?即便抵达了汝川,他又凭什么能见到身份尊贵的方夫人?再者,那方夫人能不知晓自己的丈夫是什么人面兽心的家伙?怎么可能会为此大受打击甚至因此重病身亡?”
“很遗憾,方夫人偏偏就是温顺天真的性子。”
东方既白在旁边插话道。
“她自小养尊处优惯了,掌上明珠一般被保护得很好,又同方老爷子是青梅竹马,出嫁之后更是备受他的疼爱,因此她从未接触过人心险恶,更不知晓方老爷子是何等心狠手辣。”
见姜且投来疑惑的目光,东方既白又继续解释道。
“我托人调查过那些事……珣哥自小也并非固守于渔村,他一边照顾着家中弟妹,一边又在渔村外的许多地方都广交良友,拥有颇为丰富的人生经验……”
“我想,他能突破重围来到汝川,又在汝川隐秘地见到了方夫人,都是多亏有良人相助。”
“他可能也没想到方夫人会因此丧了命,毕竟他的初衷不过是希望方老爷子收手。”
少煊叹了口气,继续道。
“他一方面受到良心的谴责,一方面又愧对敬仰自己的亲人,所以并没有再次回到渔村,而是用另一种方式,在这样矛盾的心理下尽量权衡。”
气氛凝固了一瞬,只听律玦低沉的嗓音不徐不急地开口。
“他自毁容貌,留在汝川应征入方家将行列,保护着方夫人唯一的女儿,同时也在其中刺探军情,秘密将不利消息传回渔村。”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姜缇反复喃喃自语,神情复杂。
“我就知道他不会死的,他不会……他也不会放弃我们,放弃姜氏一脉……都是他,都是他在暗中帮助我们,是哥哥……”
言语间,泪痕已经布满脸颊。
东方群青尽是心疼地为她擦拭着眼泪,他最能理解妻子此时的心情。
“只是秘密总有被曝露的那天,姜珣兄的真实身份被揭穿后,便被打入天牢,生不如死。”
律玦做了一句话的总结,清了清嗓子,话锋一转。
“不过也托姜珣兄的福,我在他的梦里看到了云溪谷往日盛况,也知晓了灵泉的所在与其干涸之故。”
*
同老爷子吵完架之后的方沁檀直接钻进了船舱内不理任何人,包括方潜在内,因此当方潜有机会和大小姐搭上话时,已经是抵达云溪谷时的傍晚时分。
“大小姐,吃饭吧。”
方潜轻轻叩了叩方沁檀的门,低声道。
房间里没人应答,几秒钟后,房门之间便被打开,方沁檀已然换了身便装,没什么兴致地擡眼望他,交代道。
“我没什么胃口,等你吃好了再来找我,有事安排。”
“大小姐,我还有一事……”
“先吃饭。”
方沁檀做出准备合上门的动作,瞟了他一眼道。
“我的战士必须随时以最饱满的状态严阵以待。”
虽然被方沁檀强制去吃了饭,但方潜还是不敢耽搁,狼吞虎咽了几口便迅速回到方沁檀的房间门口复命。方沁檀没动身,只是在屋内应声让他直接进了屋。
方潜迈进来时,方沁檀正背对着他站在桌面前,其上铺了一张巨大的地图,像是云溪谷周遭的地形部署。
“大小姐。”
方潜依照礼仪向方沁檀问了好,而方沁檀似乎并不在乎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而是直接开门见山向方潜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老头子那边据说已经有动静了,我就知道他还瞒了我不少事。”
方沁檀转过身来,顿了顿道。
“战神能出面助姜氏抢我云溪谷,那必然是云溪谷里有她想要的东西。”
“若果真如此,我们大可以不动干戈地友好洽谈,而不是让她在不明真相的情况下支持看似弱小的姜氏后人向我们发起进攻。”
“那律玦呢?那小子当年火烧连仓,让方家损失惨重,如今看来,他从始至终都是同战神一边的,若想跟战神达成共识,我们绕不过这个小子。”
方沁檀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抵着胳膊肘,沉声道。
“此事起因也是我当时年少骄纵成性,本就欠战神一句抱歉,律玦会有那般行径,也皆是因果相连,若他肯反省当年所为,我也不至于让他以命相抵……”
“无论如何,云溪谷不该成为血战的漩涡。”
头顶突然传来微不可闻的轻笑声,敏感的方沁檀不由擡了擡头,正撞上方潜收敛笑容时的动作。
“我说了什么很好笑的话吗?”
方沁檀白了他一眼,转了个弯儿坐在床沿边上。
方潜摇了摇头,正色道:“只是觉得你,长大了。”
小时候娇宠妄为的她,有她的可爱之处。
而已然亭亭玉立又明辨事理、知进退的她,也令他分外着迷。
方沁檀听着他的话,短暂地愣了愣身,又撇过眼神去不作理会,而在方潜看不到的长发遮掩处,耳根却微微发红。
“战神那边,我会想办法联系,若她愿意,大可以光明正大地以方家小姐邀请的名义踏上这云溪谷的土地。”
方潜顿了顿,在脑海里想了下措辞,继续道。
“还有一事,很重要。”
方沁檀听闻立刻侧过头来看着他,等待他的下文。
“盛钧儒和炽觞,有问题。”
方潜向方沁檀大概讲述了下他们下午的谈话和疑点。
“盛钧儒看着蠢笨,但实际上扮猪吃老虎,和老爷倒有投缘之处,他处处虚情假意又圆滑得很,我想他以盛府的名义来t拜访老爷,只是一个幌子……”
“我想,目的就是为了给真正怀有目的的人作掩护——炽觞,他这个人城府极深,表面上吊儿郎当很不靠谱,但心思缜密又手段毒辣,我不知道他是何来历,同律玦一样,他的人生痕迹是空白的。”
“怪不得……西州盛家,向来远离这些派系纷争,南北霍乱时甚至视若罔闻,完全将自己置之度外,怎么可能突然对我们家献殷勤?老头子也是犯糊涂,看到人家宝贝儿子带了一大堆财报登门拜访就什么都不顾了。”
方沁檀撇撇嘴,不由抱怨几句。
“那盛钧儒,我倒觉得只是蠢得真诚,心思不坏,明明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少爷,不知怎么就跟那么个神秘的家伙掺和到一起去了……不过,他们带来的成箱的财宝是真,那就说明盛家是知情且支持的,这又如何解释?”
“或许关键点在于炽觞吧,唯一可查的信息里,他不久前曾两度踏足西州。”
方沁檀点点头,又纳闷道:“可是这两个心怀鬼胎的人为什么突然如此费心地潜入我家?”
方潜脸色微微一变,却很快恢复神色,只是摇摇头。
方沁檀皱了皱眉头,心里有种不安分的预感,她不禁起身慢慢走向方潜,突然伸出右手用食指挑起他的下巴,在如此近的距离之下审视道。
“阿潜,你瞒着我什么?”
“不敢。”
方潜毫不回避地望着方沁檀,眼神里没有迟疑和退却。
但方沁檀却并不满意。
“龆年时你初入方府,擂台之上方家侍卫切磋,你以最小的年纪拔得头筹,自此守护在我身边,寸步不离。”
方沁檀修长的手指划过方潜的下巴,顺着脖颈摩挲至喉结,稍作停留后又一路向下,直到胸前,突然又擡起另一只手,双手同时扒开了他的衣襟,露出一道从一端腋下至另一端腋下的陈年长疤。
“树大招风,而我是方家独女,是方老爷子赤裸裸的软肋,而你,便是这软肋之外最强硬的铠甲。”
“此疤为我而留,你了解我、疼惜我,愿为我不顾一切,可你又怎知我何尝不是如此?”
方沁檀缓缓低下头,在那条疤的中央轻轻落下一吻,又微微踮了踮脚尖,凑到方潜的耳边,声音蛊惑。
“阿潜,我们该坦诚相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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