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险(1/2)
脱险
另一边, 断后的律玦也已抵达接应处,他一擡头,少煊正趴在船边向自己伸出了一只手。
律玦微笑着稳稳拉住, 完全借助少煊的力量上了船,少煊见他耍赖皮,心里倒有些暖暖的。
“一切平安。”
律玦由着惯性倒向少煊,却又在她快要支撑不住他的体重时,一把将少煊搂在怀里稳稳起身站住, 脸上还挂着顽皮的笑容。
“又胡闹。”
少煊将双臂抵在律玦的胸前,仰着张故作恼怒的小脸, 就在律玦以为她真的生气的时候, 少煊又突然踮起脚凑到律玦的脸庞,轻轻地落了一枚香吻。
“干得漂亮。”
律玦愣了几秒,似乎在回味刚刚那个突如其来的吻的温度,只是还来不及细想,少煊已经从他踏实的怀抱里钻了出去——奖励过后就该谈论正事了,渔村的人还在围观呢。
“多谢小娘子出手相助。”
姜且在人群中迈出来一步, 微微颔首,代表大家向少煊和律玦表示谢意。
“两位果然不出我所料,并非等闲之辈。”
姜且的视线在律玦和少煊的身上打量了一番,又继续道。
“但庆幸的是, 我们并不处在对立面。”
“那么, 你们想要什么?”
少煊也不和姜且等人绕弯子,开门见山道:“云溪谷, 水神神息。”
姜且似乎被少煊的坦然惊讶到, 并没有立刻开口答复。
“可我们从未听闻过水神神息……”一旁的晴山突然开口,“云溪谷真的有神明眷顾吗?”
是啊, 云溪谷本是水神与姜氏血脉的联结,可经历了世世代代,这不过是一场毫无依据的传言,甚至连渔村中成长的单纯少年都持有怀疑态度。
“我相信,水神的馈赠并非传说而已。”
少煊摸了摸耳垂,似乎在思考如何解释。
“水神神息是陨落的水神最后的痕迹,我认为,她会想回到云溪谷。”
“小娘子,公子,我可不可以请问,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姜且看着他们二人,神色犹豫不决,虽然经历了生死,但她还是没办法将全部族人的希望全盘寄托。
少煊抿了抿嘴,就在律玦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只听她声音颤抖却不再避讳。
“在下惭愧,乃天地大劫后独活的最后一位神明。”
刚刚晴山已经见到了太阳神鸟,虽然他满是惊愕,但还是手脚利索地迅速进入备战状态,准备接应众人,因而,战神的身份实在不需要编太多谎言以作隐瞒。
只不过,饶是律玦,也是第一次亲耳听到少煊亲自承认自己的身份。
曾经受众人敬仰的战神,隐匿多年悄无声息,无人知其悲哀与压抑。
而船上的姜氏后代听闻战□□号,皆在刹那间同时行跪拜之礼,以示对战神的尊敬。
“当年水神赠予先人云溪谷圣地,已是恩赐,后为照料尚是孩童的先人们,水神同战神亲临此地,悉心照料,这份恩情,我们无以为报!”
姜且半跪在地上,双手作揖,声音掷地有声。
“恳请战神同我等回到渔村,与家姐见上一面,商议水神神息一事,我们定当为战神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姜氏温顺,可由着世代被驱逐打压,后代越发有血性有骨气,整个渔村之中,东方家的人从未见过姜氏后人如此敬佩过谁,只是照猫画虎,随姜氏后人一同跪拜着,那形势便是更加浩大。
少煊许久没感受过与手下士兵厮杀血场的豪情了,如此万众齐心的场面,仿佛直接将她拉回了九百万年前的战场,令她有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律玦看出了她的无措、感伤和动容,在她的泪水夺眶而出前,一把将少煊的头按到了自己的肩膀上,替她发了声。
“此事明日再议吧,天色已晚,缇姑娘尚有孕在身,不宜过度操劳,再者,今晚大家刚从t生死关走过一遭,还需休养。”
律玦的视线在众人身上扫过一圈,又交代道。
“还请姜姑娘清点人数,查看伤情,若需帮忙,不必同我客气。”
“我先带阿煊到船尾透透气,想必是昨日风寒尚未痊愈,又有些难受了。”
说罢,便搂着少煊脱离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远处,火光逐渐黯淡,消失在视线之中分不清海与天的黑暗。
“感觉好点了吗?”
少煊和律玦两人并排坐在船尾,少煊懒洋洋地将头靠在律玦的肩上。
“没什么,又不是真的体虚。”
少煊微微擡起视线,天边没有一颗星星,远处也望不见灯火,能摸得着看得见的,不过身边这一人而已。
“想起来昔日与众神将士在战场上并肩厮杀威风凛凛的场景,又自觉神伤了?”
律玦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当下的情绪,或许撕开所有潜藏的痛苦直面应对,也不失为一良策。
“你是不是很惊讶,我会如此直截了当地表明身份?”
少煊依旧靠在律玦的肩上,只是视线上移,落到了律玦的侧脸上,突然有些犹豫地问道。
“你从何时起,知晓我的身份?”
“是个意外……”
律玦说话时有些心虚,仰着脖子看向远方,不敢与少煊对视——毕竟他们曾经达成共识,不特意去窥探对方的秘密。
“那天我,与你在船上……我太开心了,便吃醉了酒,误将你入了梦。”
记忆回到那日游船表白,少煊才想起那晚自己的梦里,众神降临,自己回到了九百万年前的轻松愉快,原因竟是如此。
可她的脑海里突然闪过那枚被她打碎的玉佩,她下意识望向律玦的腰间,一阵冷意刺痛她的神经,猛然间,她意识到了什么。
“你这枚玉玦,似乎缺口小了些。”
律玦没反应过来她是如何又将注意力转到了自己的灵佩上,只是照实回答着。
“我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或许是你的神愿还有众神神息的作用,将我这缺口补了上,我近几次绘梦,能明显感受到力量更加强劲了。”
“多亏有你。”
律玦顿了顿,又补上了这么一句。
少煊点了点头,并没再展示出对这枚玉玦的其他兴趣。
两人沉默良久,似乎是陷入了一直未能直面的隔阂,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化解。
她气律玦隐瞒自己曾是云绘宗弟子的身份,气他偷走花神神息,气他不告而别,可自己何尝不是明明知晓他那份对战神的敬重和盼望,还依然选择欺骗他。
而他早就洞察了自己的身份,却没有因此而大发雷霆,甚至没有任何的责问,仿佛无事发生一般。
如此思虑,少煊突然觉得自己或许也不该计较许多。
“你失望吗?”少煊喃喃道,“和你心目中的战神,是不是落差很大?”
律玦没有立即答复,而是偏了偏头,眼神落在少煊身上上下打量了一下,随身掏出来几个有些蔫儿了的荔枝递给少煊。
“画本上的战神都是玄色战盔,不茍言笑。”
律玦打趣着她,若是如此说,确实怎么也没法跟战神这个身份划等号。
少煊双手摊开准备接过那几颗荔枝,刚滚落到手心的时候,律玦的声音也随之响起。
“这就是你刻板印象了不是——”
少煊把扒下的荔枝壳直接往律玦脑袋上扔,带着笑意将果肉喂进自己嘴巴,一只腿弯曲踩在船尾,一只腿悠闲地挂在船边,有意无意地调弄着海水。
“我素来偏爱荔枝粉的衣裳,再加上点配饰点缀,打架也要漂漂亮亮得才舒坦,扳着张脸,跟打了败仗似的,多晦气!”
律玦看着她那副模样,似乎是放松了下来,像极了当时在鹤梦潭时的闲散又恣意的少女。
可惜,战神的身份被迫揭开,她日后,大概也无法安宁了。
“我以为的战神,一声号令,指挥万将,运筹帷幄,所向披靡,意气风发,眼底不容沙子。”
律玦想起儿时每每被欺凌后,在无处取暖的杂草堆上,翻看着泛黄的话本,一次又一次读着战神的故事,幻想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如此出人头地,兼济天下。
“最初得知你的身份时,我的确是惊愕的。”
那时的律玦抱有对战神出面的无限期待,却犹如被泼了一盆冷水一般。
——他知晓少煊天生洒脱的个性,同样也认同她以一敌百的战斗力。
只是一方面,他不愿意少煊违背自己向往自由的心意,去面对天下苍生的盼望,去承担如此沉重的责任。
另一方面,他也不相信少煊对待一切都毫不在乎的态度和闲散恣意的追求,便是战神应有的态度。
——他想不通,为什么她可以任由云绘宗踩在她的头上享受着万民景仰而无动于衷,想不通为什么她可以放任云绘宗祸害百姓、助纣为虐而甘愿蛰伏数百万年不闻不问……
太多的矛盾、失望和不解糅合在他的内心深处无以释放。
那时的他还不知道,战神的魂魄仅由陨落众神的灵魂碎片拼凑而成,虽然有九百万年的休养,但仍存在魂魄缝隙,不能完全激发本身的神力,同时还需要在九百万年间间断驱除浊气会受伤。
因此,少煊的神力还不足以支撑过多的负荷,不到万不得已时,都不会轻易动用神力打架。
而游云归多年来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表面功夫做得充足,愣是将真面目遮掩了去。
再者,如今她还需要为第二次天地大劫续命。
沉默半晌,律玦突然开口再次打破了沉寂。
“天地大劫后你不该失去锐气,不该失去热血,你镇定了但仍在燃烧,你平稳了却更加浩荡。”
少煊并没有立刻回答,她仿佛在回忆这千万年的人生,她明明是那样鲜活地存在着,却在一瞬间只觉得自己不过是图鉴上的一副画像,或是人们口口相传中的一段闲话。
“堂堂战神并没有你想象得那样光鲜亮丽,她不过是个因为怪异的神力被丢弃被排斥被嘲笑的孤儿罢了,而恰好她的能力可以助众神守苍生,才被梦神收留,才能光明正大地吃上一口饭,她不过就是个没有教养的混混,她怎么能共情苍生呢,她如今茍且地活着,无非是因为这条命早已不属于她了,她的躯壳还在,但灵魂却由众神共享,那是卸不掉的责任。”
少煊悲悯地望着律玦,声音冰冷却沉着。
“我不过是比他们命硬而已,除此之外,一无是处。”
民间流传的画本子从未提过少煊一战成名前的经历,人人都以为,神就是神,天生比人类高一等,责任也理应比人类沉重几倍。
少煊见律玦在一旁沉默着,反而却笑出了声。
“怎么,第一次听说战神的由来,是觉得战神的形象崩塌了吗?可事实往往都是残酷的,你亲眼所见的美好愿景,不过是早被圈定好的设定。”
“其实,我不愿自称神明——我曾是庇佑者,现在仍是庇佑者,但我不再追求杀戮血腥和刀光剑影,而是将众神未尽的宿命融入天地之间草木生灵,哪怕我的生命消耗殆尽,亦不休不停。”
少煊的语气出奇得平静。
“我知道,我终将与昔日战友重逢,不过是以我自己选择的方式,而不是所谓天命的认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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