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书(2/2)
炽觞一手拿着绿川纸,一手突然在纸的上端弹了一下。
“游云归为宋家提供庇护,宋家为游云归输送……备胎?”
“果然,你们从一开始就知晓宋家的灰色产业及其与游云归的交易。”
炽觞瞥了眼盛望舒和盛曦和,想讽刺几句,却碍于盛十鸢的关系没有发作。
“互不干涉的界限,你应该很清楚。”
盛曦和不冷不热地将话推了回去,不想盛十鸢在这件事上多作考虑。
“他一直在寻找,从我阿爹那一代,或是更早,直到现在。”
一直未开口的盛十鸢突然打破了剑拔弩张的气氛,她皱着眉头,将手指抵在下巴上。
“但他现在和宋家决裂,不再借助他们的渠道,那就说明他确定了满意的人选,并且在进行下一步计划。”
“何止与宋家决裂啊,他还亲眼看着云绘宗的名声毁于一旦而无动于衷。”
炽觞环着臂思考,没有注意到盛十鸢此刻,正不明意味地望着自己。
“我想,你该启程回中都了。”
盛十鸢平静地开口,令在场之人都没料想到,饶是炽觞也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
而客栈里,少煊与祝岚衣彻夜谈心的第二天一清早,祝岚衣醒来便发现少煊已经离开了。
少煊突然觉得自己纠结于是否被欺骗被背叛实在是件可笑的琐事。
世间再临危难,事关天地大劫刻不容缓,她身为战神岂能执着于情爱小事和自己无关紧要的感受。
于是借着月光唤来美人祭,连夜赶回鹤梦潭,打算休整好立刻启程,寻找尚未露面的兽神神息和水神神息。
祝岚衣看着空荡荡的房间,陷入深深的沉思。
——她有过无数次选择的机会,但她不知道自己是否选择了正确的那个。
在这些诱惑的选择中,她见到一次又一次人性的悲哀,在这些丑陋鄙夷的故事里,可笑世人在欲望中百般贪婪而自私自利,人们生而纯粹,微笑着期许未来,却终将清醒而无奈得失去自我。
“岚衣——岚衣——”
她闻声向后望去,是盛钧儒正叫嚷着从一旁的楼梯往上跑。
“别着急,有什么事慢慢说。”
祝岚衣轻拍了拍他的手肘,看这模样倒是在街上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传闻。
“你可知晓云绘宗一年一度的法术进阶大会?我今日上街才听几个人议论,据说当时有人混了进去,还跟游云归大打出手……”
“听说游云归受伤严重,他师妹主持大局这些天关了云绘宗的大门,闭关为游云归疗伤呢!你说什么人能有如此本事,也不知道那人逃脱了没有……”
盛钧儒后面的唠唠叨叨祝岚衣并没有听进去,她当然知道那人是谁,只可惜游云归只是重伤,却没能死在他手中。
话说回来,在祝岚衣的评估里,两人势力并非悬殊,若游云归已经伤到需要邱枫晚为其闭关医治的地步,她很难想象律玦现在境况如何……
他应该不至于死在云绘宗吧。
祝岚衣有些担心,但还是相信了律玦的能力。
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在云绘宗任人欺负的孱弱少年了,这么多年的历练和修为,总能保住他一条性命。
可即便如此,也不能侥幸认为他已经性命无忧。
若是在某个角落奄奄一息,无人医治,可能也会命丧荒野。
想到此处,祝岚衣的脚下已然生风向门口快步走去。
——她必须找到律玦,无论如何,不能白白让这颗棋子浪费。
依照目前的形势来看,他不可能回头寻找少煊的帮忙。
而炽觞此时还未赶回中都,那么他唯一能信得过的人——程姨!
生死攸关之事,祝岚衣不敢耽搁,她迅速分析出律玦可能的藏身之地,便来到了缝纫铺,而当程姨与其对视的那一眼,就足够心知肚明。
“他到现在都还没醒……”
程姨的脚步迅速,一路带着祝岚衣到后院的密室,语气里难掩担忧。
“那日他t来我这里说要潜入云绘宗我就胆战心惊许多天,一直盼着他平安回来,没想到……”
大门打开,律玦脸色苍白地躺在床榻之上,眉头紧锁,青筋暴起,浑身的冷汗已将他的全身浸湿,可程姨望着他这副模样连碰都不敢碰他。
祝岚衣伸出右手并起食指和中指,微合双眼,从他的额头到脚尖划过,猛然睁开眼,神色紧张。
“岚衣,小玦怎么样了?”
祝岚衣咬着嘴唇,她心里很清楚,是毒发。
事已至此,她大概能拼凑出当日决战的情形。
原来是邱枫晚从中插了一脚,催动毒发害律玦失了杀死游云归的先机。
“他强行封印了自己的知觉,勉强止了疼。”
祝岚衣有些于心不忍,她知道程姨一直把律玦当自己的亲生儿子对待。
“医治他的事情就交给我吧,程姨,还得麻烦您夜里帮我将师兄带回客栈,我现在需要去找个帮手。”
程姨连连应声,她知道祝岚衣是在安慰自己,律玦从小多病多灾,每一次都能逢凶化吉,她但愿这一回也是如此。
祝岚衣离开缝纫铺后,故意走了一条偏僻小路,绕来绕去几个胡同,才停住了脚。
“别躲了,我知道你们是炽觞的小鬼。”
祝岚衣仿佛在对着空气说话,却胸有成竹。
“律玦现在有生命之忧,我帮不了他,你们立刻请炽觞来,他或许还尚存生机,否则……他若是死了,谁也不能挽回,包括战神。”
祝岚衣没再多作停留,见她走远了不再打回马枪,跟踪她的一部分小鬼才露了头,不敢怠慢地前往炽觞处汇报。
此时的炽觞,尚在西州。
不久前,小鬼刚刚来通报少煊一行人的情况,听说灵犀之眼出了事,律玦又联合祝岚衣迷晕了少煊,趁机抢夺走花神神息,不知踪影。
果然,他就知道律玦那个小子有问题。
故意接近少煊,甚至欺骗她的感情,隐忍这么多年,终于露出了真面目。
手中的嗜血刃蠢蠢欲动,实在想将律玦那个混蛋碎尸万段!
可当下的怒火中烧生生让他抑制了下去,即便再愤怒,他此时也不可能立刻回到少煊身边,更何况他来西州本就是为一条重要线索,而且当时的盛十鸢看起来真的很难过。
今晚本是盛家为他践行特让全西州南苑所辖之处开放集市,大家像过节一般热热闹闹。
只是不知道为何,他有些提不起兴致,便声称身体不适提前回到了院子。
而盛十鸢没管他,像儿时一样同舅舅一起去河边放花灯祈福。
“鸢儿,那小子明日就启程了。”
盛十鸢点点头,继续在自己的花灯上写着愿望,没有多言。
“不打算留住他吗?或者,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可以和他一起走。”
盛十鸢摇摇头,笑得有些勉强。
“他有他的使命,而我也一样,我不可能为了一个男人抛下所有责任,更何况,他心有所属,我不想让他为难。”
“盛家的责任还不需要你一个小丫头完全承担,你舅舅身体硬朗得很,你阿娘也并非年迈糊涂了,可别小瞧了我们。”
盛曦和在河道里放了一只花灯,转头看着盛十鸢若有所思的模样,试探性地开口。
“我听说过他亡妻之事,只是……逝者不可追,何不珍惜眼前人。”
盛十鸢放置花灯的手顿了顿,心底微微动摇,但很快便回过神来,将花灯直接放进了河道,不再同舅舅继续这个话题。
夜色渐凉,炽觞正满脸惆怅地卧躺在树干上喝着闷酒,盛十鸢进来时没让毓滢通报,映入眼帘地便是他那副萎靡不振的模样。
“事情都差不多解决了,怎么还跟霜打的茄子一样。”
盛十鸢正对着他下方的树根处席地而坐,眼神随意撒嘛了下桌上放凉了却几乎没有用的食物,刚想责备他浪费,便听炽觞的声音从脑袋顶飘下来。
“那是留给栀清的,过几日是她的冥诞。”
如此说来,便能解释他今夜愁苦难耐的原因了。
“是吗……”盛十鸢一时不知该如何搭话,只是道,“那你该早点开口的,我们也好替她办得热闹些。”
“你怎么来了?”
炽觞转了话题,顺势翻身下来,并肩坐到盛十鸢的身边,看脸色,她似乎心情也不算舒畅。
“你明早便要动身,想来看看还有什么需要归置的没有。”
盛十鸢云淡风轻地讲述着,语气也显得客套了几分。
炽觞只是点点头,或许是不习惯这样忧郁的气氛,便打趣道:“你如此细致贤惠的关切还真让我有些受宠若惊。”
盛十鸢瞥了他一眼,不客气道:“怎么,后悔没能和我假戏真做,觉得可惜了?”
见炽觞下意识低了头,扫过桌上的一众供品,她突然心下一颤,什么都明白了。
他如此执着地守望离世的妻子,她怎么能因为个人情感而去动摇栀清在他心底的位置,她何苦要在天涯永隔的恋人之间横插一脚,靠放低自己的姿态去充当恶人。
“你亡妻在天有灵,知道我们是虚情假意,断不会怪罪于你,只是形势所迫,你也无需自责。”
盛十鸢干咳了一声,自己将话茬接走,但见他还是一副愁容,又补充道。
“大不了事成之后我写封休书,还你自由之身。”
炽觞听罢却笑了:“你们盛家的女人是不是很有休夫的传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