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三,到河边 6(2/2)
其实她最喜欢拿这种时刻打趣,但她没有,也许是转头时离得太近,近到仿佛已经能感受到他正屏住的、犹豫的呼吸,于是最后四目相对,看着那双正闪烁着光泽的眼睛,她只歪了歪头:“……你到底是不是要亲我啊?”
后来她很快又发现被他亲吻不如亲他好玩,而且用手盖住他的眼睛格外有意思。因为眼睛被遮住,他只能通过触觉来判断,嘴唇往往还没落到颈边,他的皮肤上好像就已经泛起了一层极轻的颤栗,好像下意识地想要眨眼,然后在她掌心轻轻刮着的眼睫就像羽毛一样。
想要亲近谁的念头,对领地意识很强的妖魔来说其实是不太常见的,这种念头最后通常只能以食欲或性欲来告终。她很确定自己不打算吃了兰若珩,于是事态自然而然地向另一个方向发展。
那一天他好像想要再和她牵一牵手,但她绕开了,手指放在他的大腿上,从衣服的下摆里滑进去,擦过绷紧的腿根,很准确地攫住了他。
他没忍住发出了一点声音,抓住了她的手腕,但她并没打算到这里就停下。她用指腹慢条斯理地揉撚着,没几下他就已经硬得根本不能自已。指腹被晶莹的液体沾湿,握着她手腕的力道松了下去,他最后颤抖地放了手,然后低头下来吻她。从耳垂,到脸颊,最后是嘴唇,如此迷恋的亲吻,吮住舌尖时的力道几近于焦渴的吞咽,偶尔喉间逸出含混不清的声音,像是喘息,又像是反反复复叫她的名字。
被她一手压着胸膛往后仰的时候,他本能地说:“等等……”虽然身体的反应已经明明白白地给出了相反的答案,于是她很干脆地说不等,然后很直接地坐了下去。
这时他的手臂紧绷到几乎发抖的地步,而她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意识到这样的尺寸自己的确需要更多的准备。有片刻的时间里两个人都说不出话,她俯下身体小口小口地喘着气,因为可怕的饱胀感而不受控制地高热紧缩,胸腔里绷到极限的弦过了半晌才缓缓松开,她擡起头,才发现他一手紧紧抱着她,脸上的表情正很罕见地显出了慌乱来。她问怎么了,他眉头紧紧蹙着,看起来好像连话都不会说了:“我不知道……我有没有……”
她其实也不知道,因为异常清晰而强烈的、被彻底撑开的感觉已经压过了其他一切,甚至分不清是疼痛还是舒爽。四目相对,此刻要是实话实说,气势未免莫名就短了半截,于是她选了一个似是而非的说法:“你问我啊?你总该知道自己想干什么吧!”
——于是她的腰身被双手紧紧箍住,也许是因为挺动太剧烈,或者因为肌肉和骨骼紧抱到几乎咯咯作响,最后她只能将手掌扶在他肩上断断续续地吸着气。那段时间都是以她骑到他身上去开始,但最后总是贴得很近的拥抱。大部分时候面对面,偶尔侧身,她有一次想起来问你为什么喜欢这个,他低头撩开一缕她额边被打湿的头发,很轻声地说因为这样能亲亲你。
在这以后意外的事情还在接二连三地发生,没有吃掉的人类,她也没有杀掉,他对她许下了新的誓言,然后他们踏上新的旅程。
誓言——妖魔是不能对她违约的,因为在来自血脉的奇特权能之下,她的话语带着与言灵同等的力量。但人类的誓言就只是嘴唇轻飘飘的一句话,所谓因果报应,都只是因为言语的不牢靠而附加在上面的想象。不过她相信了他的话,他手臂上从此也留下了一道烈火烙下的伤痕。
后来的旅途遍布天南海北,兰若珩这个通缉犯也没做上多久。一是因为他幻术日渐精深,很快就可以大摇大摆地在衙役眼皮底下招摇过市了;二是因为匪徒一茬更有一茬新,两三年以后,各大重镇要抓的匪首已经换了一批。
官军对“宁昀”是没那么挂心了,可是这个人的名声正在以另一种方式传扬开来,当然同样是恶名。
流言正在术士僧侣们中间不胫而走,如今妖君座下最狠毒凶恶的爪牙竟然是个年轻的人类。以斩妖除魔为天职的术士,竟然一心与妖孽为伍,她知道人类里对他的评价大概不会太好听,不过起初她听到的版本都经过温和的转述,直到某个晚上他们极不巧地与一个朝廷的术士照了面。
那术士心知将死,慌不择路之下,口中几乎不曾吼破了音,全是她闻所未闻的恶毒辱骂,只是所有的怨恨仿佛全都倾向了他一个人。
——辱门败户,背典忘祖,该千刀万剐的奸贼走狗!给妖孽蒙了心智的畜生!你爹娘也是该下油锅的货色!你不得好死!你跟这个小——
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响,滔滔不绝的咒骂声骤然中断,兰若珩面无表情地松开了手,刚才的那一瞬,他没用任何法术,而是活生生扭断了那个术士的脖子。
再没声音了,黑夜里只有夹杂着雪的风声在呼啸。她在原地踱着步子,没来由地觉得有些烦躁,直到他过来问她怎么了,她想了想,问道:“他们是这样说你?”
他好像有点惊讶居然是因为这个,然后很快摇头:“这没什么,我不在乎。”
她的眉头还是微微皱着,自己也不大清楚原因。其实从前路上遇上口舌之争她全看心情,有兴致的时候就牙尖嘴利地拌几句嘴,没心情就叫鬼车吃了了事,但那个术士已经死了,她却还是觉得不大高兴,也许是因为这样的话她的确是第一次听到。
“他凭什么这么想?”她问,“朝廷要把你斩首示众,是我把你抢出来。从那以后你就一直跟着我,你t都不认识他,他凭什么觉得你是背叛了他们?”
“他们爱怎么想就怎么想,与我有何干系?”他说,神情相当漠然,而后眸中的光泽转瞬又凝聚,“我只在意……只要你不——”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仿佛把话语留在喉咙间不说出口,就能把那个甚至不敢想象的可能性也一并彻底掐断。
所以她也没有说话,径直盯着他,而莫名其妙堵在胸腔里的这口气好像还是找不到出口。于是最后她擡头吻过去,他也正想捧住她的脸,两厢里用岔了力,她牙齿磕上去的时候,不小心把他的嘴唇咬破了。在群星的注视之下,这个湿漉漉的、凉凉的吻混着一点血腥气,两个人的牙齿都在因为寒冷而微微发着抖。
七年是一个不长不短的时间,对妖魔的整个寿命来说,短暂得犹如瞬间,然而对她至今为止的年龄来说,却是不容忽视的一部分,从这个角度来说,她也可以说兰若珩已经陪了她很多年。
再往前数的时间,哥哥有唯一的发言权,他偶尔用手臂比了比一个长度,是她“还只有这么一点点长的时候”,然后很怀念地说:“你那时候眼睛都还睁不开,真可爱,我走到哪里都可以抱着,不过那段时间也是真短啊。”
她皱了皱鼻子,想象一只还没长出角的龙宝宝在他怀里拱来拱去的样子,相当怀疑自己的很多习惯就是从那个时候养成、然后一直留到现在的,不过她的确没一点印象了:“我一点都不记得了。”于是哥哥只笑着捏她的脸。
再往后数的时间就太遥远了,到她长成哥哥甚至母亲那样的全盛期,还不知道要历经多少寒暑,这个尺度从前是用王朝的兴衰来计量的。不过总归现在人类和妖魔的寿命都还有很长时间,于是她也确实很少想起这件事。
只是某天兰若珩一下下在她后背上轻轻拍着时,突然试探性地叫了她一声“宝宝”。
她愣了愣,伸手抵在他胸口拉开了点距离,看到了一张微笑的脸。这张面容正值最好的年华,俊美中又添了几分沉静的成熟,确实已经一眼能看出比她年长。然后她伸手啪地一声按在了他嘴唇上:“你敢学我哥哥说话!”
“不是,我是说……你现在还是和当时一模一样,”他握住那只手,只望着她笑,碧绿的眼眸里仿佛漾着某种很温柔的光,“你哥哥这么叫没错,你确实是……”
一样的岁月在他们身上仿佛有不同的流速,这一刻,他的眼神和哥哥看起来好像的确有某种隐隐的相似,她神游物外地发了会呆,最终决定没跟他计较。
有时他们也说到死,不过两个人都很轻描淡写,对她,是因为其实并不像人类那样注重生死,而兰若珩是怎样的心情,她就不太懂得了。某天他忽然开玩笑似的说道:“你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吗?小萦,在我死以后。”
她有些诧异地回头看他,兰若珩还从没对她提出过什么要求,于是她都没问是什么,就慷慨大方地点了头:“说吧,我同意了。”
他取出了一件东西。
一块环形的玉佩,由两个半弧拼成,一块“璜”和一块“珩”,宛如上下两个半弯的弦月。这是兰家的传家宝,家族覆亡以后,玉佩辗转流落到福王府中,少年时兰若珩就是因此在洛阳做仵作,等待夺回家族唯一一件遗物的时机。
那时从世子腹中剖出来的半块还折射着凄异的血光,如今,上面凝结的阴毒怨气不再,羊脂白玉显得温润而澄净。
她歪了歪头:“是这个,这还是我劫法场之前一起给你抢回来的呢。怎么,你要我到时候把它们和你埋在一起吗?”
他摇了摇头。
“我父亲说这两块玉传了大概有一千年了,”兰若珩说,声音放得很轻,却好像显出了某种异乎寻常的郑重,“虽然你可能也有许多其他……但这的的确确是个好东西。我死以后,你可以一直戴着它吗?就像我还在陪着你一样。”
她点头说好,于是他撩开她颈后的长发,像是想把这块坠子给她戴上。她说:“不是等到你死后吗?那还有好多年,为什么现在给我?”他愣了愣,但玉佩已经触到皮肤,那样温凉柔润的触感非常舒适,于是她话说到一半不知怎的又改了口,“不如戴一半吧,我要下弦月的这一半,上弦月你自己留着,等你死之前给我。”
那时生死还说得都很轻易,而决裂来得就像相遇一样毫无征兆。她没有选择,或者说从一开始这就不是一个选择。要杀了他吗?哥哥还是这样问,就像当年在大鲜卑山,他也把一切交给她来决定。然后一而再、再而三地,她还是没有动手。
这个誓言许下时没有权能的约束,崩解时也没有以死为终结。也许这个约定从最开始就不该存在。胸腔里仿佛压了一块重逾千钧的石头,她莫名其妙地想起来很多年前的那个晚上,群星在头顶绵延向无尽的远方,脚下林涛如海拂动,她看着他的脸,当时脱口而出的话好像也没什么缘由,你还愿不愿意和我一起走?
八月廿九的杭州,钱塘江大潮将至。
这是富庶的江南,仿佛天下刀兵也不忍加诸此地,赤地千里的战火,仿佛都远在另一个世界之中。她站在窗边望去,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只是大概是时间尚早,游人们还未从梦中醒来。
一座依山傍水的三进大宅,把人送去的时候,他还在重伤中昏迷,而她也没有等他醒过来。
这座城市正是最繁华的时节,但此刻她也并不想在这里多待下去,她对哥哥说:“我们走吧。”
她伸出手,想将窗户关上,这时她忽然听到了哒哒的马蹄声。
几个青年正从外面策马经过,银鞍白马踏过石板街道,谈笑之间留下一串飞扬的笑声。
她循声望过去,他们都二十五六岁模样,衣着华丽,颀长英挺。春风得意马蹄疾,那样骄傲的神采,大概都出身于世代簪缨的官宦人家,从生下来就不曾尝过半点苦楚。
“怎么了?”哥哥问,温暖的掌心按在她肩头。
这时她意识到自己的手已经按在窗框上很久,骑马的青年们已经走远了,而她还迟迟没有关上窗户。
她吸了吸鼻子,带着潮汛凉意的空气让她鼻腔发痛,在这样的一个清晨,天光好像蓝得有些太刺眼了。
忽然之间好像有什么温暖的东西滑过眼眶,那样陌生的感觉让她觉得诧异。于是她怔怔地低下头,看到有晶莹的水珠正接二连三地坠落在窗台上,朝阳下,她胸前的半块玉佩正闪烁着温暖的光泽。
仿佛有一片海正缓缓与她擦肩而过,穿过空旷的街道,又从此去到看不见的远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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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卡得我差点没去上吊。。。剩下的能不能抽一个幸运观众帮我写完啊,作者已提桶跑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