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日：长冬永逝（八）（2/2）
“为何关他？”临岚语声微颤，似全然不能置信，“我昨日就答应了上山为你的幻阵供灵，月琢也已经同意为玖音召魂，你为何总是言而无信，还要算计我们？”
“哦？我为何关他，云姑娘你心里没数吗？”
洛永离优哉悠哉地转过身来，走下石阶，步步逼近，好似完全未把她的银剑放在眼里，迫得临岚连连后退，止步于兰室门前。
“打开石门，放了月琢！”她索性将足步向后一抵，让自己身有所依，反倒多了几分底气，“否则我今天便是折在阵中，也不会上山圆了你的春秋大梦！”
“呵……”洛永离笑睨了一眼指在自己心口的银剑，如听戏言，“你的剑招对我来说，未免太幼稚了些。”
“是吗？那便试试好了。”
话音甫落，临岚皓腕一抖，剑锋从旁掠去，旋即挽了个剑花回刺向洛永离的侧腰，正是“雏凤清声”三式中最易起招出剑的“凤铮”。寓意雏凤出世，啸声稚嫩，体态不稳，却有一番初生牛犊的韧劲，勇往直前，不畏不弃，于无声处，暗藏杀机。
洛永离没想她上来就出杀招，一时轻敌，竟被一闪而过的寒光撕去了半片玄袖，才堪堪躲过。立时手凝墨刃，疾速挥去，与她再度杀来的剑锋撞在一处，挡下了第二次惊魂一击。
兰室之外空间逼仄，两人一来一去，洛永离便自跃出了甬道，直往地下一层芷梦而去。那里不开启梦境入口之时，仍是黑白两面相对的地室构造，因而比起地下二层兰室稍显开阔一些。
临岚本还担心他逃出地间，彻底关上与外界相通的最后一道石门，便即猱身追去，几欲拦截。
孰料，洛永离似乎只想换个地方与她搏斗，正中临岚下怀。她遂大胆前行，足尖一沾到芷梦中央大道上，手下银剑也立刻挥开，将其刚学会不久的剑招一股脑儿使了出来，各种排列重组，舞得洛永离眼花缭乱。
临岚算术不精，粗略一估，大抵每两招为一组变换，少说也有百余种打法；又因惊鸾剑意本没有很强的攻击性，旨在护得剑主全身而退便可，于是匆忙之间，只管绞尽脑汁、倾其所有，随心运剑，恣意转换，毫无规律可言，反让洛永离这个精于剑术之人摸不着头脑，但觉临岚步法迅捷，次次出其不意。
约莫过了百十余招后，她这番投机取巧的攻法，方显出些许劣势来。
洛永离本不忍伤她，也未使出全力，现又观察了几个回合，觑出临岚的确已近末路，不觉加重了手底墨刃回旋的力道，每一下都实实在在地击中银剑剑身，擦出阵阵刺耳的锐鸣，为的是让她主动认输，终止这场无谓的斗争。
谁知，纵使银剑铮铮悲鸣、寸寸欲裂，她亦未含半点退却之心，只在脑海中暗暗重演惊鸾十二式的不同衔接方法，试图凑出自己稍觉陌生的组合，重又打向对面从容应招的男子。
凤起、凤落……
凤惊、凤歌……
凤翔、凤掠……
凤哭、凤祭……
招招尽意，剑剑寒心。
她忽然觉得自己好累、好累。
仿似回到了多年以前，尚为一缕魂识的她寄身于仙树躯壳，孤立荒原之巅，为幻阵夜以继日供灵的时候。
彼时她并不明白，那种血液流干、浑身发凉的感觉，就是体内灵力被人不断吸去供养幻阵所致。
而那个肆意夺取仙树修为、害她落下一身血火灵纹之人，如今，就在这里。
“洛永离，我再说一遍——”临岚喘息未停，莲步又起，挥剑直取玄衣男子的咽喉，“打开石门，放我们走！”
“你这又是何苦……”
语罢眉目一凝，墨刃如钩，化成双股，左右绞住那片劈头盖脸而来的银色剑光，将之控在双刃的尖牙利齿间，牢牢定住。
临岚剑势一顿，整个人便由着他向前带去，一拉一推，后背即如脆瓷猛地撞上了芷梦黑面坚若金铁的石墙，登时痛得她头皮发麻、全身震颤。
虽则滴血未流，但她已被洛永离绞去兵器，抵在墙上，败下阵来。
只听“铮”“铮”两声清响，墨刃旋割，银剑断裂，碎成无数冰渣铁粉，轻飘飘落在地面。
转眼墨风肆虐，卷地呼啸而过，那一地寒光又若风中尘沙，飞扬四散，不余片影。
临岚失了银剑，还待捏诀放火，烫一烫这块冷硬顽石，不料洛永离大掌一拂，竟是将她双腕扣住，狠狠反剪于身后，迫使她背倚黑墙，面向自己，只剩一双清亮的黑瞳，对他怒目而视。
“云楹！我不想伤你！”洛永离垂眸对上她锋利的眼色，颇感无奈道，“我不过是将他暂时困在阵中而已，你怎么这么大反应？”
“若非心怀忌惮，你为何要趁人之危困住月琢……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临岚断续的呼吸喷吐在洛永离的颈间，忽冷忽暖，扰得他心神不宁。
洛永离默了少时，倏而叹了口气，放出几根细如渔线的墨丝捆起她的手腕，自己却抽身离去，“你是不是喜欢云崖？”
临岚万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起这个，不禁一愣，“什么？”
“不是？”洛永离似很惊讶地瞥了她一眼，自我说服道，“不可能，你若不喜欢云崖，何必不远千里跑来南疆寻这续命之法……”
“等一下。”临岚赶紧打断他自觉合理的推测，反问，“你把月琢锁在
洛永离表情淡淡地斜睨着她，轻声道：“若是如此，我便送你出城。僭灵百姓的事……你不要再管了。”边说边瞧向临岚微泛透明的双手，眸中似有歉意，“上山融合原身后，就跟你师父走吧，永远别回南疆。”
“你……”临岚后知后觉地挣了两下，发现墨丝捆得极紧，只得放弃，“你说这话，又是何意？”
“你竟问我是何意？”洛永离发出一声怪异的嘲笑，复行两步，逼近临岚，“你和紫凤朝夕相处了几日，怎么就变得同他一样，不要命了？”
临岚只是凝目看他，不知如何回复。
“难不成……”洛永离低眉自忖了片刻，恍然如悟，目光却含了些微不可思议，“你和他睡过一晚，就生出了嫁鸡随鸡的世俗念头，所以才会对他这般不离不弃？”
“……”
不及临岚表态，洛永离兀自摇头絮言，仿佛已认定了他所推想的“事实”：“真奇怪，我以为你重生为仙，早已不在意这种小事……况且我瞧他皮相不错，倒也不算亏待了你。”
“不是因为这个！”临岚眼皮直跳，疾言厉色地驳了一句，忽又意识到这是变相承认了自己与月琢有过一晚情事，便也顾不得了，将错就错道，“你少在这东拉西扯，我是想着……若要上山融合原身，须得月琢相助才行。”
洛永离闻声一笑，擡手轻抚临岚的左肩，替她撩开垂落襟前的乱发，悠然道：“缚魂衣咒术已解，你这理由，毫无说服力。”
“那你要怎样才能……”
“等你融合原身，化出新的灵体后，我自会重开兰室，放他出城。”洛永离垂手拂过临岚的细腕，将那几根墨线化于无形，又道，“但愿我放出他时，你已执手所爱，离开南疆，不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