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日：长冬永逝（七）（2/2）

还能怎么办呢？今天多半是她公开处刑的一日罢了。

“看吧看吧……只看‘星魂归元术’相关的内容就好，其他都不重要。”

星魂归元术——那是个什么玩意儿？

三年前的某日，她也曾这么问过云崖。

然而，故人已去，即便他有心解答，也不见得能说清一二。

云崖如是，洛青鸿亦然……他们，都是“星魂归元术”的受益人，侥幸从生死簿上抹去姓名的偷生者，怎会得知施救者为此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临岚只知，此术失传之前，最后一次动用的人，正是荼月。而其学到的皮毛，正是上一代星祭司、洛青鸿的未婚妻雨叶所授。

在荼月的记忆里，“星魂归元术”是每一代星祭司继任时，必须知晓也必须烂于心底的部落秘闻。就算云崖讳莫如深，临岚也可以通过查阅旧籍，与自己所拥有的零星记忆相互佐证。

百年前吴州之变，是一段公开的往事，也是后世吴州父母官引以为戒的惨痛案例。月岩部落为了守护吴州安平，与为祸一方的妖族开战，最终玉石俱焚，几近覆灭。

幸存于世的，唯有本不属于月岩部落的云崖，本该壮烈牺牲的洛青鸿，以及早先得了兄长首肯、离家闯荡江湖的姜栩三人而已。

尽管战火无情，焚毁了救世者的血脉，有关月岩部落人的遗物还是被吴州百姓尽力抢救了下来，妥善保存在吴州案牍库中。

是以隐居仙月的那三年，眼看着云崖的身体每况愈下，临岚也没少动过这种心思——查清月岩部落寄居吴州之前的旧事，自学星魂归元术，再次为云崖飘忽将熄的生命之火，续上一时半刻。

毕竟那时的师父，才是她入世行医的执念根源。

临岚本是仙树灵体，无须饮食睡眠亦可存活，但因为云崖……她改变了自己的习惯，适应了人间的生活。

每当月夜降临、云崖熟睡之时，她又会暂离青山，潜入吴州案牍库中，查询自己想要获知的旧事。

三载光阴，弹指即过。临岚虽因一些客观条件的缺失而终未如愿，仍将自己所见所闻、所思所悟，以及所作的种种努力，断断续续地写入了那本手记之中。而与星魂归元术有关的一切，还要从她当年查到《云洲海裔·月岩》西迁前的残卷说起……

（原文古语繁多，晦涩难懂，以下是临岚誊录而来的通俗译本。译者：月岩部落第二十五代星祭司，雨叶。）

“茫茫东海，三千年如一日。彼时人间尚有征战，然大汉气数已尽，各方势力显露，共争天下。

“某年，东南沿海有传言道，一支汉人船队出海经商，于月圆之夜不慎迷失海上，辗转数月，方有寥寥几人幸存归来。幸存者皆言，曾见海天交接处凭空升起一座巍峨岛屿，光芒四溢，近乎神降。然因岛屿远在天外，惟日月更替时方能窥见其形，船队亦未曾驶入近海、未曾停靠其岸，却接连几夜失踪不少船只与同伴……余下之人终日惶惶，仅凭一丝求生之念，历尽艰辛方得重返大陆。

“殊不知，失踪之人尽皆流落岛屿，而与岛上原始居民共同谋生。此岛实则存世已久，只因远离大陆而不曾为人发觉。是以汉人与岛民混居良久，方可互通言语，得知此岛名为‘月岩’，岛民世代沐月而生，身具自然灵力，寿命乃凡人数倍，故能容颜常驻，堪比半仙之体。

“汉人逐渐融入岛民群落后，提议将岛上各部合称为‘月岩部落’，并授以大陆人治下之法，相商而定‘首领’、‘副首领’、‘祭司’、‘左右护法’等重要职位，有利于部落赓续绵延。又闻岛上原有一块通灵玉石，因其光华明灿、胜似星辰而被掘出山岩，供于众丘之巅，可指引未来生存之道，为岛民信奉景仰之神物，故又将‘祭司’一职加上‘星’字头衔，以致敬神璧。”

“通灵玉石……”月琢读到此处，指尖微停，若有所思，“我不记得见过这块石头。”

临岚尚自祈祷月琢别看那么仔细，忽听他喃喃低吟，不觉有些诧异地回过头来，却未出声相扰。

他说这话，什么意思？

再看茶桌对面，洛永离毫不意外，径自煮水烹茶，为二人各沏上一杯碧涧明月，悠悠道：“莫急，看完再说。”

月琢依言翻到下一页，继续默读。自此，叙述者的口吻也似有所转变。

“我族生于荒岛、长于荒岛，即使身负堪与海妖抗衡之灵力，亦有不少族人于战斗中为妖毒所侵，病痛缠身、不治而亡。岛上虽有解毒药材，亦非取之无尽、用之不竭；星祭司虽则殚精竭虑研制新药品种，孜孜以求治愈之法，亦如远水难救近火，不作长远之计。生死关头，纵有再多灵力、再好良药，若不能及时遏制妖毒扩散，便无法挽回一条至珍至重之生命……天道守恒，生存不易；我族与妖，不共戴天！

“幸而上苍仁爱，我族命不该绝。初代首领殁时，竟将其生前所见神人唤魂之术转述我等，并令星祭司借神璧之力封存其身，只为试验一种尚未公之于众的奇术——依据天道轮回、万物守恒之理，施术者先于神石上刻下二者姓名，再从渺渺星空中召回死者游离之魂，以自身生命力为之接续，便可暂时迷惑冥界鬼差。而后祛妖毒、保肉身，治愈之后将人唤醒，即令所救之人重活一世。

“然则此法终究诡异，一来换命之说有违天道，二来若是施术者不久于世，亦当回天乏术。不到万不得已，切莫滥用。因其窥探天机、召引魂魄之法，效仿神人望星所得，故名曰‘星魂归元术’，仅由历代祭司传承并保守其中之秘，万不能与外人言道……”

月琢将将看罢，洛永离便已出手合上那本薄册，笑问：“神人望星召魂之术，实在玄妙，可惜当年的我尚在沉睡，未能亲见。不知今时今地，可有此殊荣？”

电光石火间，临岚忽地疏通了全部疑窦，指着洛永离道：“原来你是……”

“不然你以为，我缘何如此执着于玖音？”洛永离放下茶盏，抚膺长叹，似是积怨难平，“她是月岩部落仅存的血脉！那场大战后，便只有我陪着她了……洛青鸿那个废物，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保护不好！这世上除了我，还有谁会爱她？”

临岚两眼一黑，扶额道：“所以，我从老树前辈那里听来的……关于你的出身，全是编的？碧寒说你仅有两百年修为，也是谎话？”

“也不尽然。”洛永离笑了一笑，耐心作答，“修为与年龄，又不能等同——否则这位神人，何故缺了两枚玉环？”

临岚微怔了怔，转眸凝视月琢，鼻腔内涌起一阵酸涩，“你明知玖音的过去，却还是看不懂她的心。”

这话显然是对洛永离说的。

“你一个外人，又能明白什么……”

洛永离正待发作，忽见月琢冰冷的目光扫向自己，不禁收声敛气，瞠目而视。

不过少顷，月琢便又神色淡淡地朝向窗外，“端详”着庭中莲池，饶有兴味地道：“带我去看看尊夫人吧。”

汹涌的情绪瞬间散去，洛永离展眉而笑，做了个“请”的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