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日：长冬永逝（六）（2/2）

出得客栈没几步，便见大街上行人四散，匆匆避让着什么，有的躲到了小巷里，有的远远走开，无一停留。

临岚心间疑惑，正待走出巷口，恰逢一队玄衣皂带的侍卫持剑行来，面若冰霜，沉着不语。谁想一见到她，竟似触动了他们脑中某根思弦，一行人齐刷刷硬生生地止步停下，面对面分成两列退开，峙立不动。

临岚心有所感，也不惊奇，只是看向不远处被他们清空的街道，果然有一抹凛然玄色由远及近，施施然停在了她的眼前。

“云姑娘早啊，这是要去哪儿？”洛永离微笑着开口，眼底却无半分笑意，“你那位巫师朋友呢？”

“我正要找你。”临岚探究似的盯住他，淡然发问，“洛城主怎地亲自出来巡街？”

“哎……洛某想了一夜，始终于心难安。云姑娘本是小城贵客，却因旁人吹了几句……就不肯与我交好，执意宿在这茶饭粗陋的客栈。恐怕只有我亲自前来相邀，方显待客诚意了。”

他将“枕边风”三个字说得极轻，却足以令人浮想联翩。虽说街道两侧候立的玄林卫已为他们隔开了一众行人，但仍有几个耳尖的百姓将城主这番恳切之言听了个大概，四下里一时议论纷纷。

“你……”

临岚本想警告他不要胡说八道，但转念一思，这有何用？不若比他更放肆些，反而出其不意。况且……洛永离纵然洞悉城中诸事，也未必清楚巫凰雪山上发生的种种。

她计上心来，便换作一副无辜为难的神情，绞着手指道：“人人皆知洛城主爱妻如命，从一而终，如今怎么又对我这个萍水相逢之人穷追不舍？真是不怕贼偷，就怕……”

“云姑娘多虑了，洛某并无歹意。”玄衣城主眼皮一跳，适时打断了这“无辜”女子的未尽之语，仍旧笑得谦和有礼，“闻弦居昨日新进了一批佳茗，我想着云姑娘出城在即，若再不相请，怕是没机会了。云姑娘看在我们先辈的交情上，可否赏个光呢？”随即欠身做了一个手势，诚邀临岚与他同去。

“……甚好。”临岚见他三言两语就将几欲脱缰的话头拽了回来，不由笑道，“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慢着——”

未待临岚挪开步子，空寂的巷尾忽然便传来一声清朗的呼唤，让小巷内外的所有人不自觉回眸相视。

熹微晨光里，一束紫影若缥缈孤鸿，沐光而现，遗世绝尘。

临岚率先回身跑了两步，迎上那个蹒跚而来的男子，小声关切：“你怎么来了，不多休息一会吗？”

月琢侧过脸摇了摇头，目色黯淡如夜，竟又失明了。

只见他坦然牵起临岚的手，步步稳重地迈出小巷、走至长街，在洛永离身前站定，不急不缓道：“洛城主总是这般单独约见我的朋友，未免有些失礼吧——有什么事不能开诚布公一谈？”

看客们原自嘀咕，眼见此人言行光明磊落，先时的猜测就又转了向。

洛永离打量着他这副大病初愈的憔悴模样，倏而重新攒起了笑容，温雅道：“这位公子气度不凡，若有暇同来，在下亦是欢迎之至。”

“那么，有劳城主引路。”

月琢颔了颔首，便直视前方，从容而走，举止丝毫不像一个失明之人。临岚却暗暗握紧了他苍白而炽热的手掌，忧心忡忡。

身体还是很烫，他却强撑着下来陪她了。这样……真的行么？

一念及此，她不禁望向身边镇定自若的男子，悄声问：“来得那么快，我给你点的早膳，估计都没吃上吧？”

不料月琢略一低眸，恰似与她对视，“吃了，不然怎么有力气下来寻你？”

“是吗……”

临岚将信将疑地凑近他，吸了吸鼻子，好像确实有几缕糕点的香味萦绕在他的一呼一吸间，淡淡可闻。但仔细一嗅，她又蹙起了眉，一脸奇怪地看他。

“你不是不挑素食么？我记得点了好几样，有玫瑰饼、桂花糕、牡丹酥……你怎么只吃了桂花糕？”

月琢没想过她会留意这种细枝末节，猛地回正脸面，目不斜视，声音低若蚊吟：“因为……像你。”

“什么？”

月琢这话过于简短而突兀，临岚第一反应是他答非所问，而未多想。

洛永离微侧了侧头，似是不欲打扰他们私语，有意快行数步，与他们拉开了一小段距离。

可谁知，仗着街上人来人往、众声嘈杂，月琢不知从哪拾来了一股勇气，索性豁出脸皮又解释了一遍：“我说……因为桂花糕的味道，最像你。”

临岚心跳一滞，终于听清了月琢所言，却像被雷劈了一般，呆怔当场。不过转瞬后，她便使劲掐了一把他腕上的皮肉，恶狠狠地咬唇道：“不许再提这事！”

此后途中，两人缄口如瓶，谁都不发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