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日:长冬永逝(三)(2/2)
那时的他,可还会在人间漂泊流浪,可还是如此孤身一人?
临岚低眸望着空空如也的酒杯,心头涌上一阵酸楚。
她觉得自己的人生活得过于草率,总是才刚开始,就要结束,有些不值。
月琢默默举箸,递上一片软糯拔丝的糖藕,劝道:“再不吃就僵了。”
临岚依言尝了一口糖藕,细细咀嚼,想从中品出一点甜味,但却如风里寻沙、海面掬月,转瞬即逝。
“月琢,今晚的星空很好看。”她忍着眼中打转的滚滚热意,仰头望夜,强颜欢笑,“你说……我们现在看到的这片星空,有没有照亮两百年后的巫凰雪山呢?”
月琢也咬下一口糖藕,与她共尝这似有还无的清甜,感慨道:“……会的。这片星光已从千万年前、你我都未出生时照来,也将一同抵达两百年后的雪山,甚至更远。”
他将酒杯清空,直接提壶而饮,恣意轻狂。临岚好笑地看了他一眼,也丢开酒杯,抱壶直饮。
“月琢,你曾说自己依赖烈酒以激发体内的灵力,”她将酡红的脸搁在酒壶上,斜眼看他,“那在此之前,你喝醉过吗?”
“不常喝,但也不会醉。”他实诚道,“怎么了?”
临岚觑着他笑,却不说话。
月琢自忖了一圈才转过弯来,试探地问:“你想看我喝醉的样子?”
临岚仍笑。
月琢抚着酒壶的陶身,食指轻敲,似笑非笑,“那我可以勉为其难地装一装……”说着动手解下外袍,慢条斯理地叠好,放在一边,倾身坐近。
“你做什么?”临岚心头急跳,赶忙挪开几寸,给他让出一些空间。
“没什么,有点热。”
“哦……”见他面不改色,临岚便也不计较,铛铛两下,弹了弹他的酒壶,笑说,“夜朗天清,人美酒香。你要是能唱首歌,就更好了……”
“唱歌?”月琢满眼诧异地盯着她,“你确定?”
“嗯!”临岚重重点头。
谁知他眸光游移地低下了头,冷硬回绝:“我没什么文化,不会作词。”
“那就唱你一首知道的。”临岚趴在自己的膝盖上,恳求似的望他,两眼汪汪,“当世名篇浩如烟海,我不信你一首都没听过。”
月琢抵不住她楚楚可怜的凝望,无奈道:“好,我唱。”
临岚满怀期待地坐正身体,洗耳恭听。月琢便将那杯盘碗碟一字排开,以箸为杵,试了试音,含笑看她:“你别嫌我嗓音粗糙就好。”
临岚表示无妨,请他快唱。
月琢清了清嗓子,击箸伴奏,循着清扬低徊的乐律,悠悠起调:
碧城十二曲阑干,犀辟尘埃玉辟寒。
阆苑有书多附鹤,女床无树不栖鸾。
星沉海底当窗见,雨过河源隔座看。
若是晓珠明又定,一生长对水晶盘。
临岚在他抚慰人心的歌声中渐渐放松了自己,双手撑地,仰望苍空,喃喃轻语:“星沉海底,雨过河源……好应景的歌词啊。”
她慢慢合眸,放空身心,跟随他的清声指引,想象歌词中所描绘的另一个世界。
对影闻声已可怜,玉池荷叶正田田。
不逢萧史休回首,莫见洪崖又拍肩。
紫凤放娇衔楚佩,赤鳞狂舞拨湘弦。
鄂君怅望舟中夜,绣被焚香独自眠。
……
月琢的嗓音怎会粗糙?那分明是海风的低语、月夜的虫吟,如春潮乍退,似远澜初起。温柔、清澈、宁谧、沉静……欲将他的满腹幽情揉进歌声,娓娓道来。
临岚本应心无旁骛地享受他的浅吟低唱、婉转倾诉,却在仔细体会了这首诗歌的意境后,耳内嗡鸣,倏然酒醒过来。
“停停停……”她心慌意乱地打着手势,制止他再唱下去,“你喝多了吧,哪里学来的这种……这种词?”
月琢停住敲击,不疾不徐地收了尾,稍显委屈道:“你让我唱的,我便唱了。这种词是什么词?”
临岚羞愤埋头,似懂非懂,却难以启齿:“你唱这首词……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月琢坦然一笑,眸中星光点点,不见狎邪,唯余真诚,“扶源之事顺利解决,但我们之间……还有些事没说清楚。”
“什么……”
临岚抱着酒壶装傻,倒让他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
“临岚,我承认自己对你有情。”他将杯盘酒壶都推远了些,探身向前,把她的惶惑不安尽皆融化于他的灼热气息里,“我对你的情,有慕,有敬……也有欲。之前你说我压抑本心、不愿面对,现在我说了,你会接受吗?”
“……”
临岚心里乱糟糟的一团,分不清是酒气的浸染,抑或是情波的涌动。百感交集间,却无一种思绪可以让她奋不顾身地给出肯定的答案。
月琢的满心期许在等待中逐渐冷却。
“怎么不说话?想就是想,不想就是不想,一句话的事,很难决定吗……”
他自说自话地凑近,询声中不乏幽怨。一只手捧住了她的脸,想要吻下却又不敢,便只是以额头抵着她。另一只手倒也没闲着,摸摸索索地碰到了她的衣带,反复轻掠,却不停留。
她的身体,他不是没见过。当时不含情欲的触碰,却让如今的他有了轻车熟路的勇气。
她腰上的绶带结虽然打得繁琐,却是将系带一头藏在了这个结的后心,只需用指甲轻轻一挑,便可扯散。但他似乎意不在此,只一遍遍抚过,便已足够撩人。
临岚心跳如雷,用力推了推男子紧实的胸膛,他却分毫未动。
“你身子发烫,不太正常,与那夜在山上时一样……可有哪里不适?”
烈焰一触即发,她居然还能理智地分析现状,这让自愿酒醉情迷的月琢略感无语。
“神族寡欲,但不是无欲,这很奇怪吗?”他微微退开几分,执起她的手,轻吻,“我的确可以随心控制自己的欲望,前提是……在无关紧要的人面前。”
语罢,不及解开衣裙,他便探手进去,轻揉慢扫,隔着层层软纱勾勒她腰臀腿的曲线。这动作看似充满侵略性,然而雷声大雨点小,没有一下真正落在她的肌肤上。
临岚心惊不已,一时不知该拒绝还是迎合,未经细想,便结结实实地给了他一记耳光。
这声刺耳的清响来得太过突然,两人不约而同地静了下来。火光仍然熠熠跳动,绚烈如舞,映照着祭台边缘的两尊人形雕塑。
“月琢,我劝你不要借酒发疯。”临岚腾地站起,意欲离开这座罪恶之巅,“我已说过,我们相处的时间太短,我……还没想好。”
生死当前,她退缩了。月琢也不着恼,揉着脸颊笑了笑,只觉意料之中。
“鹄族不会玩弄感情,但我想……你要的不是承诺,而是证明。”
他举目遥望,万山红遍的远方、秋水长天的尽头,隐约有金炽的焰色悄然蔓延,吞并了群星之光,贪婪舔舐着周遭夜幕,愈燃愈烈。
临岚亦注视着天边的异象,心胆欲碎,仿若亲耳听见山林众生的痛哭。
“……来了。”她怔怔低喃,几如失魂,“你说的天灾,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