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日:长冬永逝(三)(1/2)
第九日:长冬永逝(三)
夕晖暖照,橘霞满天。
苍琰在一地金辉中来回踱步,静听星琅分队清点人数,却又像是在等待着什么,迟迟未下达最终的命令。
听梦检查完伤者、病患的身体情况,确认每个人都有亲属或友人护送后,便走到苍琰身侧,低声表示可以启程。
与此同时,星琅也已部署好迁移队形和次序,返回祭台前与族长并肩站立。
“小琢……真的不来么?”星琅凝视着空荡寂寥的枫林,似怨似盼道,“这个没良心的,也不送送我们!”
苍琰本来一脸凝重,听到月琢的堂兄这么一说,不由展眉笑叹,随声附和:
“是啊!他再不来相送,我就去忘尘居揍他一顿!九百年的交情,竟会败给他修炼月余的魔功……我偏要为此讨个说法!”
苍琰握拳捶掌,好似愤愤不平。
“……不必了,我认输。”话音落,幽幽红林里蓦然转出一抹深紫,语声淡淡,“你明知道你我灵力相克,我打不过你。”
星琅惊喜地叫道:“小琢——”
苍琰随之擡眸,神色一舒。听梦亦冷冷地觑向枫林,淡漠如故。唯有玄风长老见到孙女与妖魔同来,深深一叹,别过脸去。
“琅哥。”月琢牵着临岚,走进众人的视野,向星琅点了点头,“苍琰惯会仗势欺人,你以后若是与他起了冲突,记得帮我也出一口气。”
“哈哈哈,好!”星琅大笑着拍了拍月琢的肩,不忘戏谑,“你以前总说我弃文从武是浪费天赋,现在后悔了吧?关键时刻,还得拳头过硬。”
言罢,星琅才想起月琢早已堕魔一事,若有所悟——莫非,是为了快速获得力量?
“确实。”月琢用微笑解了堂兄之惑,转头问苍琰,“都准备好了么?”
“你小子……”苍琰二话不说,一记猛拳挥来,却在接触到月琢的前一瞬陡然化开五指,转为一个豪迈的单手拥抱,“保重。”
月琢被他这套生硬的动作撞得后颈发麻,连忙松开与临岚相握的手,全力一推,把苍琰拒于千里之外,“小心传染了我的魔气,族长大人。”
苍琰眼神一呆,倏而明白他的意思,讥嘲道:“是……九百年潜心问道,的确不如几个月修来的魔功进境神速——你的体格和力道,都比过去见长。”
“谢族长盛赞。”月琢弯唇一笑,冷然提醒,“酉初一刻,你们该出发了。”
苍琰目色清明,旋身面向众人,朗声宣布:“全族就位,即刻启程!”
“是!”
暮色随风起,长庚耀晚星。
第一队是以星琅为首的紫凤,金灵为灯,银枪破云,为族人开路。
第二队是以玄风长老为首的青鸾,木灵御风,玄杖作帆,为族人把控方向。
第三队是以听梦为首的白凤,水灵润气,融雪化雾,为族人宁心定神。
第四队是以苍琰为首的赤凤,火灵燃魂,灿若骄阳,为族人驱散危险与寒冷。
第五队是以承屿长老为首的黄凤,土灵为盾,稳如泰山,为族人殿后。
月琢袖手观望着族人依次化出五色凤凰的原身,振翅飞翔,融入半明半昧的苍穹,就像在看一场气势宏大的阅兵,人人肩负着未来的希望与使命,扶摇直上,与风同行,和光共舞——多么熟悉而令人振奋的场景!
只是这一次浩荡的迁徙,带走了全族,带走了他珍而重之的亲人、朋友,却再没有他,为他们指路。
暮汐背着苏湲跃上高空时,月琢尚未移步,只对少年少女绽出温暖的笑颜。而当苍琰带队走时,他不自觉走上了祭台,抚胸欠身,遥相致意。
谢谢你,一如既往地信任我。
最后一支分队撤离扶源时,天色才将将暗了下来,更衬得西方长庚明亮,照彻天地。
月琢悬在咽喉的心终于落回了胸中,不禁闭目长叹,如卸重任。
“临岚,我们成功了……真的成功了!”他握着临岚的手簌簌而颤,几乎不能自控,“我们救下了所有族人!”
“是啊,这出戏立竿见影,演得很值。”她极目而望,言笑晏晏,“我还是头一回感受‘众叛亲离’是什么滋味,虽然心酸……但也不重要了。”
月琢闻声擡头,抱歉地看着她:“‘青棂’这个角色,也算是在我的记忆里鲜活地存在过,而不再是一个单薄的名字了。”
临岚心念一动,忽问:“如果当年……你没有错过她,而今会不会与她相守?会不会……”已经有了自己的孩子?
她问着问着,赧然垂首,心旌摇荡。
月琢微怔了怔,立时恍然,却故意不正面回答:“我会守护每一个族人,也包括青棂。但是……苏湲已死,即便我和她都活着离开了扶源,她也没必要再与我一同履行婚约。成亲应是双方心甘情愿,缔结此生之盟;任何一人有所勉强,都将令它失去原有的美好意义。”
“那如果,苏湲没死呢?”临岚不依不舍。
这倒是月琢未曾想过的。他又怔了怔,继而转眸微嗔道:“哪有那么多‘如果’?你不就想问……如果你的假设成立,我们是不是也不会相遇?”
这回换作临岚怔住了。她羞恼地甩开月琢的手,恶狠狠反诘:“谁问你了?自作多情……”转身便欲走下祭台。
月琢笑了一笑,提步追去,“别走啊,在这看一会夕阳不好么?”
临岚头也不回:“不看!”
一个时辰后,两人仰躺在八角祭台的边缘,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
“你说的天灾呢……什么也没发生啊?”
头顶星辰闪烁,仿如命运的嘲弄。月琢枕着手臂,静静思索。
“……月琢?”
临岚又叫了一声,他才如梦初醒地坐起,讪讪道:“这下我是真不晓得怎么才能出梦了。”
临岚也坐了起来,双腿悬空放在祭台之外,轻微晃动,“我好饿……”
月琢看了看她,利落起身,“那你等我一下。”随后迅速跳下祭台,往忘尘居方向走去。
临岚再次躺下,兀自观星不语。
山林里静得异常,祭台中央的凤纹火炬烈烈燃烧,发出清脆的细响,迎风洒落,铺满她所置身的幻梦。
不消一刻钟时间,他便提着两壶桂花酒、一篮野果、一碟糖藕、一碗虾羹、一盘花甲、一丛山菌,稳稳地爬上了祭台。
“久等了。”他将食盒、果篮与酒壶分别放下,有序摆开,邀请临岚道,“好不容易重返故乡,都没机会好好招待你。这次虽说仓促了些,也能将就补上,毕竟……天知道还有没有下次。”
临岚闻香而起,本想赞他两句,却被他后半句话生生一噎,只好装模作样地叹道:“伤心,这般丰盛的吃食,竟是断头饭哪……”
月琢倒酒的手蓦地一滞,神情微黯,语含不忍:“别胡说,你的寿命还很长……”
“你是说凤凰树原身吗?”临岚举酒一饮,怅然道,“也对……明天之后,消失在大阵之中的,应该只有我这个灵体吧?凤凰树扎根雪山五百年,应该不会轻易死去。也许再过五百年,就会有新的灵体凝结而成,产生新的意识……可却不是我了。”
“你……为何会这样想?”月琢按住她急欲灌酒的手,试图解释,“苻楹之魂托生于树,凤凰树就是你这一世的躯体,一个近乎不朽、只属于你的躯体,怎会有新的意识产生?你又不是什么容器,可以随意接纳他者魂魄。”
临岚换了只手拿过酒杯,仰面饮尽,“你没懂我的意思。”
她当然知晓凤凰树无法真正兼容他人魂魄,因为这三年来,云崖一心寄托于此的荼月双魂从未占据她的主观意识。哪怕拥有再多荼月生前的记忆,她也仅是临岚,不是云崖的爱人。
可是,这副灵体一旦消散,她将永远失去关于苻楹、临岚的记忆。回归凤凰树中沉睡修行的女子,无论再过多久,醒来也不是临岚。
——正如她已不是苻楹。
未来的她,就算阴差阳错地恢复了前世记忆又如何?五百年足以令沧海枯竭、金石腐朽,她所面临的人生,又是一张截然不同的画卷、一段风格迥异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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