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日:长冬永逝(二)(2/2)
临岚嗔怪似的斜睨着他,柔情尽现,又引来一阵唏嘘。
苍琰兀自怔了多时,这才回过神来,举手示意大家安静,“若无其他疑问,迁居一事就这么定了。申末酉初,在此集合。散会。”
走下高台之时,月琢刻意先行一步,与苍琰拉开了距离。
昔日敬重他、簇拥他的人们如同见了瘟疫患者,有意无意地四散回避,不肯直视这位从神坛落入魔道的巫师。
月琢倒也不甚在意,只对杵在路边茫然无措的暮汐悄悄说了一句:“跟我来。”
忘尘居外,金色结界如烟散去。
“小湲!你还好吗……”
苏湲睡了半晌,精神大好,立刻起身相迎,不料率先踏入房门的竟是暮汐哥哥。
“嗯,我很好……”
短短半日,族中风云巨变。安心养伤的少女却对此全然无觉。她半惊半疑地瞧着暮汐过于慌乱的脸色,心有所感:“出什么事了?”
暮汐握着少女略显苍白的手,回头望了望姗姗来迟的月琢临岚,不知如何开口。
月琢轻轻颔首,温和道:“没关系,你如实说吧。”
暮汐深吸了口气,便将族群大会上听到的事从头到尾捋了一遍。惟其讲述不清之处,临岚才会从旁补充。
从懵懵懂懂到恍然大悟,苏湲越听越是心绪激荡,双手颤抖不止。月琢虽未插口一言,却始终静立在侧,默认了少年讲述的一切。
临了,苏湲尽力压下喉中的哽咽,擡头轻语:“老师,师娘……你们真的要这样吗?”
月琢与临岚默契相视,同声答道:“愿你此生幸福安康。”
苏湲眼中热泪如珠,再也无法抑制地涌了出来,颗颗滚过眼角的黑痣,似乎要将她深藏的秘密永沉海底,不复见日。
“我不想走……”
暮汐以为她只是不能接受老师和师娘双双入魔的事实,手忙脚乱地抱住了她,絮絮安慰。
月琢心一横,探手抚了抚苏湲蓬松的发顶,柔声道:“从此以后,我不再是你的老师。”说罢灵气一振,将哭得断断续续的少女震晕了过去。
“小湲?”
暮汐尚且呆滞地看着软倒在自己怀里的少女,却听月琢从容道:“带她走。”
“好……”少年忙不叠点头,笨拙地抱起少女,挪步向外。
月琢忽而想到一事,屈指敲了敲暮汐的额头,语带警告:“不许欺负苏湲。你们两个还小,谈情说爱也要注意分寸,不可贪图一时之欢而罔顾长远。”
暮汐霎时涨红了脸,支支吾吾道:“我……我哪有你说得那么坏!”
“没有就好。你可是鹄族少主啊,要做个有担当的男人。”
月琢临岚亦步亦趋地将他们送到枫眠小道上,方挥手作别。
“……你先回去吧。”暮汐走远后,月琢原地踟蹰了一会,对临岚道,“我还有些事,要与星琅交接。”
临岚会意地“嗯”了一声,独自散步返回忘尘居。
长林外,白沙细碎,芳草如茵;他身后,金枫散漫,霜叶无边。暖冬的风穿过群山吹进扶源,恰是一半温柔,一半凉薄,正如他此时的心境。
月琢笑叹了口气,举步欲往那凉薄之地走去。
“公冶月琢——”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背后突兀地喊道。月琢愣了一愣,缓缓转过身来,只觉这位白衣翩翩的清冷女子不该出现在此。
“圣医有何指教?”
听梦一反常态,并不答话,仅是一步一步慢慢走近。月琢见她容色平静,了无怒气,不免狐疑地打量着她。
“你没有说出全部的真相。”白衣女子对上他清亮的目光,笃定道,“又或者说……你刚才在台上所说的那些话,十有八九是胡编乱造。”
月琢“噗”地笑了出来,反问:“那你觉得什么才是真相?”
听梦扫了一眼他垂下的胳膊,猛地出手往他衣袖里一探,沾着药水的冰凉指尖飞速划过男子的小臂,确乎揩到了他暖热的皮肤。
月琢猝不及防,立即闪身退开两步,不悦地蹙了蹙眉:“圣医请自重。”
听梦擡起指尖细看了一瞬,扬眉冷笑:“原来是紫草、苏木调成的颜色……巫师大人好兴致,居然有暇自制‘魔纹’,忽悠大家。”
月琢牵了牵嘴角,趁机讥讽:“圣医有这时间寻根究底,不如去给病人多熬几服药,何必揪着一些无关紧要的细节生闷气?”
“我犯得着与你生气?明明是你嘴里没一句真话……”听梦仿佛被戳中痛处一般,步步紧逼,迫得月琢步步后退,“为了族人安危,假装恶人牺牲自己,难道很伟大么?我真看不透你。”
“有时候糊涂一点,是好事。”月琢苦笑着退了几步,擡手隔开她肆无忌惮的靠近,冷言相劝,“圣医若是批判完了,还请回吧,族人都在等你。”
听梦眯了眯眼,咬牙道:“……好。”
她气势一松,提步从他身畔离去,却在擦肩而过的一刹那,劈手夺下了月琢垂于腰间的玉佩。
“你做什么?!”月琢猛然一惊,回身怒道,“玉佩还我。”
“呵……就连这个,也是假的。”听梦手指微动,反向一扭,便像玩九连环似的,把那金灵玉环和木灵玉戒轻巧地转开了,“我很好奇,你究竟说了什么,才把心比天高的青棂也哄得团团转,自愿陪你出生入死?”
月琢眸中寒光一凛,顾不得什么肢体接触,就从听梦手里一把夺回了玉佩,重新系在腰上,紧紧打了个死结。
“不想死在这里的话,麻烦收一收你的好奇心。难不成,你想让我叫苍琰把你也打晕带走?”
听梦显然一怔,而后自嘲地笑了笑,逐渐释然。
“就算知道再见即是永诀,我也不想对你说那样的话。你便在这自生自灭吧……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