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夜：前尘惊梦（五）（1/2）
第二日·夜：前尘惊梦（五）
她做了一个不算短暂的梦。
梦里是浮岚暖翠的仙月山，山上云气缭绕，浸浴着一方山石林木，却也掩不住山间绽满的奇花珍卉。沾露的馨芳不断氤氲又散逸，如点墨之笔，绘出了葱茏四季。
一条明丽山溪自某处断崖下迂回而来，若白月化成的晶泉，纵然跃入渊谷，投身于那一方如明镜般映云照日的玉玞湖中。它仿佛满载月光的清透灵力，潋滟动人，既孕育着紧扎山体的植物根基，又自然而然地养活了靠山吃水的珍禽瑞兽。
她与云崖，就结庐在这条山溪婉转的腰部。
那日，约莫是她离开南疆巫凰，随云崖来江南避世隐居的第二年春。
“师父……你又背着我偷偷修炼内丹了吧？”楹儿半蹲于竹榻前，指尖轻柔地抚过榻面，将男子散乱的灰发一一理顺，“你瞧，白头发又多了几缕。”
“你这一天天的……就会冤枉我。”云崖蜷身侧卧，背对着她，神色隐藏，像是匆忙间才将自己裹在那件宽大的鹤氅之下，嗓音沉闷无力，“师父没什么事，稍感寒热罢了。”
“受了寒还躺在这冰凉的榻上！”楹儿语声关切，却并非责问，“我看得出来，这几日你的精神可比以往好上许多，都能一个人下山去了，害我提心吊胆了一整天……”
她双眉微蹙，指腹又落在松软大氅的边边角角上，似与那顽固翘起的绒毛儿暗暗较劲：“但你每次回来，就要把自己关在房里睡上好久——以为我没看到吗？”
云崖像个被训斥的小孩，埋首不语。
“如今你的灵力几近于无，就想以残余双魂之力来修炼内丹、强行续命——对吧？虽然这确实要比一般的修炼之法更加见效，但对你身体的反噬也更快啊！”
“师父……你何苦呢。”楹儿眼眉低垂，直视云崖萧索的后背。那片长发在雪一样的素氅之上铺开，堪堪盖住他孱弱消瘦的躯体，何等的凄然。
云崖沉默有顷，终于动了动身，将那半张憔悴入骨的脸庞侧转过来，慢慢对她道：“以前我总觉得，自己是该早些死去，免得拖累了你半生。可现在……”
他仰面朝天，眼神放空，嘴角却有一弯坦然笑意，令人心碎，惹人生怜。
“我只要好好利用自己前半生修来的内丹，不日便可脱离你的照顾而独活，如此……你就可以安心回到你的故乡，抑或随心周游天地去，无须再将宝贵的时间和精力……耗费在我这个垂死之人身上了。”
“师父？你为何这么说！”
云崖语出惊心，令她怔愣不已。眼波微动间，她那停留在竹榻上的细白手指，也不自觉深深地抠了进去。
“你不必惊叹，我有这种想法……很久了。”
云崖迟疑着，终是探出一只手来，抚摸着她垂在肩前的柔软青丝。
“生长在无边雪岭上的凤凰树，终归属于这大自然，总不能一直被我困在身边。”
“但……”我是自愿留下照顾你的啊，师父。
楹儿缓缓垂眸，却未将后半句话吐出。她这份简单真挚的心念，已向云崖传递过多次，只是从未被他真正接纳。
云崖淡然望着她，眉目弯起，蓄满柔情：“好了，你该去找些事情做了吧……昨天采回的草药都整理好了？还记得它们各自的用途么？”
“当然记得。”听他这样调侃自己，楹儿也放松了那颗过分忧虑的心，认真道，“你说过的话、教过的法术，我只须听过一遍，就都记住了。”
“哈，那你还记得……”云崖有意刁难她，苍白的颊上绽出一抹少年般顽皮的笑，“半年前，我提过一次‘灵耳养神汤’的做法么？”
“啊……灵耳养神汤？”楹儿托腮回忆，“我记着呢。但以此汤之效，对你修炼内丹所亏损的元气，好像并无太多补给之用……嗯？”
床榻依旧微凉，榻上白衣素裹的男子却已昏昏然睡去。
她无可奈何，只得取了床前搁置的药篓，去山中寻觅新鲜的食材和药材，再为重燃生念的师父做上一碗他念念不忘的新奇药膳。
灵耳，即是附带灵力的银耳，可以是自己修炼成精的，也可以是沾染他物之灵气的——虽然，他真的只在她面前提过一次。而他终其一生，也只吃到过一次。
随着年岁渐长，那些遥远的记忆也在他脑海里逐步消失……但，唯有与心上人相关的事，总是最难忘记。
仙月山麓，玉玞湖上方。
楹儿在疏密刚好的苍翠树林间穿行自如，肩上背着的青竹药篓里，已装了不少银白细腻的灵耳，还有些不知名的罕见草药。此时，她正沿着那条明快跃动的山溪踏上归程。
几道不成气候的剑光赫然从她身侧闪过，气势冷厉，但剑法凌乱残破，不成章法。犀利的金锐之气划破了斑驳的老树粗枝，留下狭缝般的刻痕，发出滋滋烧灼之声，掀起一阵浓烈的乌焦味，诡谲幽郁，让人不适。
楹儿察觉到一股陌生的力量正在附近，旋即停住脚步，冷声问道：“你是何人？出来说话。”
她话音方落，便有个年轻人从一处杂树丛后绕了出来，一步一停，努力走到了近前。
那人一袭靛青布衫，落魄而颓唐。在他半掩的手中，金芒锐气如泉迸现，隐隐凝成利剑的形状，也毫不留情地割破了他的衣袖与手掌。
新鲜血液大多自那残破不堪的掌心骨肉间流出，现已将他的半边身体浸染，并且还在汩汩地喷现、不住地滴落。年轻人咬紧牙关，难以再说出一句话。
“……你伤势很重。”
楹儿一望便知，他佯装镇静，其实是在忍耐惊人的痛楚。
但她仅是皱了皱眉，仍未与那人走得太近，只保持这一定的距离，手捏法诀将富有愈合力的木灵向他传输而去。她的灵力澄净有效，年轻人手上的伤处很快就被一层薄如水膜的灵流悉数覆盖。
“多谢姑娘，为我医治……”年轻人有气无力道，本就浅淡的唇色越显惨白，“但我这伤，普通法子根本治不好……你这样也是白费灵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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