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夜：前尘惊梦（四）（1/2）
第二日·夜：前尘惊梦（四）
中夜，吴州城西，临江客栈。
“笃笃笃——”
三声轻响自灯火幽微处蓦然传来，虽是出于礼貌，却无意拨乱了似睡非睡者的思弦。
云崖披一件乌色斗篷，闲闲立在尚未打烊的客栈走廊里，等待房内故人开门相应。衣袂飘动间，依稀可见他的手上提着一盒知名点心铺的方糕，淡黄纸盒，大红贴条，精致美观。由于先前已向这里的小厮打了招呼，是以他深夜到临，也并未被人觉得怪异。
这家客栈格局不大，内里摆设很是清简，掌柜独守台前清算当日账目，小厮寥寥走动，倒也十分安逸。之所以取名“临江”，大约是因为坐落在护城河畔之故，但若叫作“临河”，又未免太过小气——云崖等候期间，已打量过客栈内外之景，但也仅是揣测。
“吱呀”一声，木门被缓缓打开，走出一个白发苍苍的温蔼老妪。她眉目含笑却不显苍老，衣着简朴而干净考究，年纪至少也有鲐背，步下仍旧稳健，毫不颤巍。云崖不曾想故人亲迎，忙扶过她回到房中。
床上一团棉被，围成了一个温暖舒适的小窝，中间躺着个娇嫩清秀的女婴，似在安睡。老妪踏进门槛时，便对云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带他走去房间另一边的屏风后面落座。
“这是，你的重孙？”他见老妪对这女婴尤为看重，不由笑问。
“不止呢……”老妪摆了摆手，莞尔道，“姜家自我之后，便再无人如母亲那般长寿，也就无人愿意晚育了……人生终究是短的。所以这孩子的父母那辈，才是我的重孙。”
云崖点了点头，顺手将那盒糕点递给老妪，方从她手里接过一杯热茶。老妪面露喜色，不用打开就已知道那盒中之物。
“谢谢你……我母亲过世十多年了，从前不过随口一提，亏你至今还记得我最喜欢吃的那家方糕。
“我们离乡多年，难得才有机会携子孙后辈回来看看，真是惭愧得很。我父亲没有你们族中血脉的长生之力，便在弋阳战乱之时即已西去……我们这一家人行得虽远，但也从没忘记自己的先人姓什么。”
这老妪的母亲，便是姜栩。当年的小姜姑娘虽比云崖还要小几岁，但若真按族中辈分算起来，倒是云崖的长辈——这是年轻时的他最不想承认的一点。
云崖不禁回忆起那个十六岁便离开族人、沿江游历的少女音容。听说她后来辗转到了弋阳附近，遇见这位老妪的父亲，从此便在河南扎根定居。此中波折虽已让她难以留有故族的各种习俗，但也无可厚非。
姜栩与她的女儿——这位老妪皆为女流，仍教自己的后辈保留“姜”之姓氏，可见其有心延续故族血脉，而男方家族亦是开明之至。
云崖与老妪虽不是很深的交情，但一谈起姜栩与他分别后几十年间的种种往事，便即你一言我一语，于此河边窗下、青灯玉雪映照中，聊得甚是投合。
殊不知，此时的临江客栈外，尚有一人形影不定，徘徊在门庭雪树之间，任月色皎柔，凝作一身霜花，亦踌躇不前。若非云崖漫不经意地往外一瞥，瞧见了那个淡蓝素净的倩影，恐怕她这一夜，都要伫守在寒风之中，不得与他相见了。
云崖这一瞥，倒还瞧见个眼熟之人。这让他与世事隔阂已久的宁静心湖里，久违地泛起一圈好奇的涟漪。
怎么是她……
他们在客房中秉烛夜话，雪奴便在客栈外的楼下等候，一袭蓝衣配上乌鬟冰钗，优雅端庄，眉眼间虽系着一缕难解愁色，但却让她看来更为秀美。
见云崖竟发现了自己，她也不再躲躲藏藏，为免惊扰其他旅客，便径直闪身飘进了客房。
“云前辈……”
雪奴这迅疾无影的一飘，穿墙入室而来，没吓着客栈大堂内的小厮，却让房中与云崖对坐相谈的老妪吃了一惊。所幸老妪阅历丰足，见过颇多奇异之景，倒也从容淡定。
云崖便先擡手制止了雪奴说话，低声向老妪解释了几句后，引着雪奴一同走到客栈后院，方与她细谈。
“抱歉相扰……小女子冒昧来访，实有要事相求。”
斑驳树影里，雪奴向他盈盈一福，言辞恳切。院中夜朗风清，衬得她与云崖皆是清逸如仙。
“无妨，请说。”
“……”
云崖静静听着少女诉说，浑然未觉白天那个不小心撞了自己的娇俏女孩，竟已不在雪奴身旁。
大雪初停之夜，残月如银漆印在云纱淡笼的天幕之上，等清风吹来一片深沉霁色，便能照见下界城郭危耸，山河静谧，人影稀疏。整个吴州，正是一派清朗肃穆的气象。
临江客栈后院，云崖与不请自来的少女相对而立，眸光清湛胜过穹顶白月。他们在此驻足的须臾，倒为这孤立城西一隅的客栈，平添一味萧索凄然。
此地人迹罕至，四下皆是静默，唯闻风吹雪树之声，或疾或徐，簌簌掀落几场细密白雨。
两人谈了不久，雪奴便从手中变出一枚星光漫溢的羽状玉片，款款递出。她裙袂翩动，身周亦有细碎银雪纷扬，莹白剔透而又来去无踪。雪影消处，皆若梦里星辰，闪耀着轻烟明霞般的幻色银光，仿如世间最为纯洁的召唤。
“这是月琢公子临走前托付于我的‘仙羽令’，本可以随处感应他与临岚姑娘在一起时的行踪，让我即使身在千里之外亦能感到安心。但如今却……
“我知道，您是临岚姑娘的师父，若她只身困于南疆，您也一定会担心吧？她现在虽与月琢公子共同行事，这仙羽令却不知何故，再也收不到他们的半点音信……”
她本不欲对他隐瞒，不想说着说着，自己身段一软，竟向云崖跪了下去，乞求道：“今夜冒昧来此，雪奴别无他求。惟愿前辈帮我想想办法，找到他们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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