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夜:前尘惊梦(五)(2/2)
“你的伤,源自体内金灵纵横。”楹儿见他模样甚是凄惨,到底于心不忍,缓和了语气道,“不过先用木灵之力替你裹住伤口,以免血流不止而丧命。”
“是吗……那听姑娘的意思,你也没有更为妥善的医治之法?”年轻人意味不明地看着她,笑得惨淡。
“对,我自无法拔除你的金灵。”她也回望着他,微微摇头,诚实道。
想来这种时候,即使用善意的谎言暂时安慰住对方,也不一定是他想听的吧……不如把自己心中的结论据实以告。
“它是你命魂的一部分,伤你是必然的。你若一心想要根治……恕我无能为力,还请另寻高人。”
“高人……可在这仙月山中,不就隐居着一位高人?”
年轻人淡漠的笑里终于有了一分明朗之意。他兀自继续道:“姑娘心性仁善,不知可否为我引见?在下陆无鉴,实是慕名前来拜谒幽居仙月的云崖先生。”
说罢,他又擡起伤臂勉强一揖,言语谦恭,礼数周到。瞧这阵势,分明想让楹儿拒绝不得。
“见我师父……”
一想到云崖尚且自顾不暇、徘徊于生死边缘的身体现状,她仍是拒绝了这位冒昧的年轻人:
“不行……就算师父有心帮你,我也不能任他消耗自己的灵力。你若不急于一时,我可用法术一直替你止住伤口的恶化,再寻他法根治,如何?”
这番诚挚的回答,属实让陆无鉴哑口无言。但他今日前来,可不是为了治疗什么“命中金灵过盛”的玄乎毛病。
他得见到云崖,最好就此落脚于仙月山,拜其为师。楹儿常年不离山野,他必须留在这里,方能与她有更近一步的接触……
“姑娘过虑了。”
陆无鉴掌中激生的金色剑芒还在不断冲击着伤处,虽有木灵相护,但他早已不在乎那由内而发的尖锐疼痛。
“倘若云崖先生不便出面为我救治,自也无妨。只求他老人家愿意收留我在此养伤,且依你方才的法子,他便是动动嘴皮子略加指导于你,又有何不可?我没什么耗不起的——左右也是山野间一介闲人罢了。”
“好吧……此事还得由师父自己决断。”她俯首略一沉吟,便道,“你跟我走吧,师父还等着我回去给他熬汤喝。你也一道来尝尝。”
楹儿挥了挥手,原路折返。陆无鉴见她允诺,亦顾不了许多,欣然而随。
“多谢姑娘。”
恍惚一念如水而逝。楹儿不自觉流露的善意,已与这梦境中任意一缕微弱的意念一起,随山峦雾影千变万换,又似六神无主般,追着她与青年人渐行远去的步伐,勾勒出另一幅迥然相异的图景……
冬至前夜,云隐阁。
偌大的空旷庭院内,草木皆颓,唯有一株四时常春的花树披月而立,拈着玉朵,婆娑而晶莹。树下静静堆叠的一捧木柴,托起一团温暖红焰,焚烧着它们最后的生命。
临岚背向火堆,站在一处放置着各类草药的竹木架前,闲闲拨弄其上新旧不一的药材,心猿意马。
半日前,她仍在为吴州城内一些老幼病人看诊开药,一切如常。
那时,她尚未感觉到鸢瞑锁的封印力量正在减弱,仅是出于习惯,在为病人抓好的药里注入些许对治愈有益的灵力——但这一顺手的动作,竟让药材焦灼自燃、药包里外破碎寸断。
病人自是不明就里,她却不由为此心惊。忙不叠致歉后,她又重新开了药方,配好药材,赠予病人,以补自己无心之失。
熟知临岚的病人自不会怪她。可她深信自己断不会犯如此低劣之错,也开始怀疑自己被封的灵力是否不再受控,而有外溢的可能……
由于鸢瞑锁与云苏钥之间素有感应,此事又是她前所未遇,临岚当即想到去山上探问她那位仍在蛰居的师父。
谁知,当她循着山路踏上仙月山一隅,就有一股熟稔的灵力在山间形成一道透明的结界之墙,十分固执地阻碍她再前行,令她无论如何也不能上去,更别说接近那座曾与师父一同生活过的竹屋。
无奈,她只能向山中大声呼唤师父的名字,但除了空荡的回音与胸前那份愈来愈弱的灵力互感,她再也察觉不出山里的动息。
“如有一日我终将魂归九泉,也定会竭尽全力保你鸢瞑锁之完整。你也不要再回来找我,尽力去过你想要的自在生活吧……替我云崖,看看这虚掷了百年亦未尝尽的逍遥红尘。”
临岚闭眼想起这段他曾说过的话,暗暗揣度,师父定是出事了。
虽然仙月山中那股灵力的存在还能印证师父并未立即遭难,但他余下的时间,显然不多了。
再回云隐阁。衣衫单薄的临岚独自立在院中,悲观地想着师父临危一事,心神不宁。
阁门外,街道寥寂,人影疏落,古城虽入夜,却有万家灯火与月争明。
临岚专心思考着,还有什么方法可以联系上师父、挽救他所剩无几的寿数,并未留意自己身后那株花树上,隐约传来些许怪异的响动……
“什么人?!”
一道金灿剑光陡然划亮夜空,从花树枝头破风而落,化作一个面貌清癯、负手执剑的青年男子。
本以为她不曾留心,但她竟又警觉地回过头来,倒让陆无鉴惊了一惊。他一袭靛蓝布衣,踏风而来,双瞳含星,意味深长地凝视着楹儿,如同堕入黑暗的夏虫荧荧。
“……你不认识我了,云姑娘?”
他用剑尖在掌上倏地一划,随即向她扬起一只伤痕累累、血染衣袂的手,颇有些委屈地问。
然而临岚所能给予的回应,只有满眼的疑惑与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