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青冥凤舞（五）（2/2）
“你只管前去……有我兜底，不要害怕。”月琢语声笃定，宽慰她道，“但话说回来，你倒与我心意相通——我此前确有卜算。”
“啊？”临岚倏地止住脚步，紧张地问，“结果如何呢？”
却听簪中人默了一会，漫不经心地答道：“无甚不祥。”
“好，我相信你的判断。”
但我与她，真会平安无事吗？月琢不禁扪心自问。
预言里的那四个字，不用深究，也已浅显易懂地昭示了他与临岚不久后的命运。
然未来之变，何其难料。倒不如先瞒了她，走一步看一步，或可循着事情发展的方向，看看有无改变预言的契机。
月琢思虑再三，仍未改口。这大概是他，此生说过的第二大谎言了。
洛府后院，旋音湖。
山野苍茫，雪岭之水曲折转下，如清穗玉带，潺湲系起整个僭灵古城，流速不疾不缓。冰水流入暖城，途经山岚万千、阅览人情无数，便化去了无限寒凉与阴气，徒留一脉柔水温情，徐徐荡入那终年迂回如螺的旋音湖里。
此处说是一个“湖”，但在洛府之中，其实大小与闻弦居庭院中的莲池没差多少。
旋音湖，之所以被特别圈入洛府，最主要的原因还在于它的湖心有一处天然漩涡。严格来说，这里的地形并不如城西青铜像那般特殊，漩涡所成之形甚至不可说光怪陆离，却偏偏被洛永离看上，列入洛府后院，实在令人难解。
临岚自从隐了行迹，一路避开玄林卫而接近这片神奇的水域，潜意识里便有一个无名之音在不断提示着她，这旋音湖，乃是洛永离派人日夜严加把守之地，百年来都不容许有任何外人看到，相当于是洛府的禁地！
“这要如何查探呢……”
此际洛府上空，正是云烟攒聚，翻涌不定。临岚化身众多林木枝梢之一，高坐于后院独有的一座房梁之上，只将自己碧青的裙摆铺散在那黛灰屋瓦上。头顶浩瀚逡巡的乳白云气，皆如纱幔触手可及。
此情此景，她就像停靠枝头的飞鸟、俯瞰人间的神女，随心而览洛府全局。当然，得知“旋音湖无法靠近”这一现实之后，她也很快明白，要颠覆这幻阵中设置得最隐秘、最刁难、最无技巧可言的水灵位点，却不似之前说服缃儿、禁制碧寒那么容易得手了。
“怎么不说话了？”
临岚自言自语过后，月琢等了好些时刻，也未听到下文。谁知她只是闭了闭眼，便侃侃而道：
“我知道，你想让我从这儿向着湖水跳下去，争取一举夺得那漩涡中心的物件，你再故技重施，破开僭灵城结界带我出去即可——这也就不会伤害到洛府内的无辜之人——对吧？”
月琢讶然缄默。
临岚语调一沉，继续道：“而我最放心不下的是，若我们不以五行相克之法加以抑制，而是直接将水灵位点的力量全部抽走，会不会致使幻术之城一方坍塌？这等巨变，于我们无利，于附近居民，更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你想？”
“我暂时无法。你我皆不通晓土灵之术，那便得在切断水灵维系的同时，保证周遭百姓安然无恙……这太难了。以我当下的灵力，实在不敢贸然尝试。”
“嗯……”
都道医者仁心，月琢听完她的一番分析，内心不乏敬佩。稍作沉吟后，他便坦言道：“若我说，有法子救下这些百姓呢？你还愿不愿意将此计划付诸行动？”
“真的吗？那太好了，我们这就下去——”
一语未罢，临岚发自真心的欢喜也戛然而止。
高耸的屋檐对面，一道修长笔直的玄墨身影俨然出现在后院门前，仿若一尊毫无感情的冰冷墨像，噙着满眼的漆黑怒色，对坐在屋脊的临岚射来一束极其狠厉的目光。
几乎就在那一刹，她便切实无比地感受到自己背心传入前胸的一阵痛麻。像有一支极尖极准的利箭，狠狠刺穿了她的心脏。可当她低头抚向自己心口时，却见衣襟完好无损，没有半点伤痕或血迹。
“怎么回事……”
“云姑娘，莫非你已忘了我们约定的地点？”
在她俯首喃喃间，洛永离僵立院中，态度温雅、语气阴冷地说道：“你可知这旋音湖……是我洛府禁入之地，而非我与你知会过的闻弦茶楼啊！”
她将掌心打开，瞳孔骤然一紧。
碎了……她的护命之物——鸢瞑锁，在洛城主忽如其来的望空一击下，已然化成齑粉。
“临岚，不要犹豫！我们走——”
犹以元神依附簪上的月琢，虽未亲睹女子手心一捧细碎银粉随风扬散的情形，但正因有了先前多次的心灵相通，他也能迅速地感知那一瞬间对方心底迸发出的极度震惊与失魂落魄。而这一念之差，便攸关他俩的性命。
说时迟那时快，在月琢那声惊动神魂的呼唤下，临岚也对此作出了适时的回应。九天云翳翻滚，洛府四周阴风怒号，灰暗非常。然而就在此隙，却有一个浅碧烟白的灵巧纤影，纵身化作一束无可比拟的神木仙光，以惊世骇俗的破天雷霆为掩护，反身穿过了旋音湖上重重雾霭，下落至湖心疾速回旋的凛冽水涡里。
她飞动的身形自檐牙跳落至漩涡中心，直到全身而退所用之时，足足不过半个眨眼的工夫！
“好快……”
洛永离当然也未看清那女子究竟做了什么，就已被她顺利逃脱。但这根本不用深想，定是她将漩涡里的重要物件拿走了！
“你们……都给我追！不论她跑到哪儿，也一定要把玄冰灵核给我追回！！”
“是！！”
一想那等关键之物，竟被一个灵力不足的女子轻易夺走，洛永离便忍不住勃然大怒。
于是，得了城主严令的玄林卫们，也都从旋音湖边的陆续撤离，倾巢出动，领兵带队地越过僭灵城结界而向城外追去。
而在当下，僭灵城北亦有一大片房舍如期坍倒，四分五裂成断壁残垣，最终沦为灵力的尘埃而消泯无痕。
临岚虽将维系幻阵的玄冰灵核一举夺走，但却让无法亲身出城的玄衣男子注视到：那些破灭的幻象建筑里，竟无一处有惨呼痛号或痴立无措的城民，反而从每家每户中，飞出了一朵朵、一叶叶流光焕然的星芒之羽，三三两两，相依相携，依随半空中无形神力的指引，汇成一条波澜壮阔的光带星河，继而飞向外界遥远未知之境。
“这……难道是上古鹄族的‘仙羽令’？！”
仙羽令，乃以自身凤翎为媒介，注入了一定仙力的召集令，必要时可将被授此羽之人召来相聚，天涯海角，随唤随从。闲暇时，亦可为普通传讯之用。经此一观，洛永离心头未解之事，也终有答案。
“我说怎么会看不透……那人果真是在千方百计地隐藏实力，隐瞒自己上古神兽的身份！”
“但鹄族，终归是个已经没落的部族……”
“你也一样逃不开这命运！！”
雪域辽原，苍莽无垠。
那一众玄林卫既在洛府行使看护玄冰一职，可想而知亦非等闲之辈。但当他们追出城外，寻着月琢流落山间的灵气，进入巫凰雪山境地后……一切，又远超城主所料。
苍穹在上，清蓝如洗，雪原在下，澄白如纸。僭灵城身于翠谷，若一点鲜墨之色，却有无穷韵力与潜力，能自如运转出大千世界、红尘各异。
可便在这点微末墨色与高茫雪境两种极致之处，却惊现一片划空而翔的巨大紫云，翻转飞过了苍林翠木、白地素岭，又声势浩大而体态轻灵地向下一跃，落入巫凰半山之中。
当是时，那华丽紫影惊天动地的一落，恍惚如神星醉落天际，瑰美若瑶花相缀冰原，展翅若大鹏隐天蔽日，匍匐似明珠甘愿蒙尘……
而在此时，若有人幸得一见亦幸免于巫凰雪崩之难，又粗略通些诗文的话，便可将其归结为：
九霄云落见幽微，
碧影朱魂自天成。
临将玉雪倾覆舞，
怎堪霜华岁月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