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青冥凤舞(四)(2/2)
临岚还未开门,便嗅到一阵新鲜悦人的香气:有糯香、甜香、鲜香、暖香、焦香……混着幽兰般的薄酒清气,弥散氤氲,十分诱人。再开门一看,便见那只半臂宽、一臂长的菜盘上,依次摆着豆焖饭、鲜花饼、乳扇、凉粉、腊排骨、烤鱼,旁边还有用白釉陶壶盛放、配以青竹酒盅的“龙雪”玉酿,酒意冰冽,正是凉热搭配,色调相宜,令人垂涎。
“这么丰盛啊……”
临岚一直惦记着正事,久未饮食,适才向小厮随口一提,现在就能享用到这般佳肴,不禁深深感动。
“您别客气!嘿嘿。”小厮得了赞赏,更加开怀道,“昨儿个您也尝了我家的茶,今朝正可品一品我家的酒!要知道,这‘龙雪’酒的酿造之法,还是近几年从中原流传过来的。我们特地用巫凰山上的雪水酿制,既清冽又甘醇,还兑出了幽兰之香,很符合云姑娘的气质呢!”
临岚再次道过谢,又叮嘱小厮“若无他事,不必再来”后,才安心唤出月琢,请他共享这份淳朴暖心的午膳。
“你吃吧,我……喝点酒好了。”
话音落,但见一道玄紫奇光从半空中飞速掠下,翩然凝成一个华袍软袖、英挺俊朗的背影时,那只细脚青竹杯也已被他擒在手中。现出真形的月琢,却显得沉默许多,只是背对临岚立在窗旁,对着樱树怔怔出神。
算了。仙神都有自己的隐衷,何况他呢。
冷酒下肚,五脏皆为之一寒。酒味虽不浓烈,但也刺激了月琢身体里每一条神经与血脉,让他的整个躯体经不住微微颤抖、兴奋难耐——就像无端掀起一波酥麻温热的血潮,渐渐汹涌、翻卷,腥甜四溢却湮没心魂。
他几乎能感受到自己疾速回环的血液里,有一股锐利锋芒般的力量正鼓推着鲜血澎湃前行,在激流涌动中脱颖而出,如长龙漫舞流霞,似银蛇游走青云。若杂乱而有序,似井然还无章,总之极尽疯狂。
纵然沉稳如他,也经不起内在灵力这样横冲直撞、咆哮呐喊。几番隐忍、压制下来,不觉又被那股力量占了上风。反复无常间,月琢只得狠狠抓住窗框,稳定自身,眉心更是拧出不少细小的汗珠。
“你……是不是不能喝酒?”
临岚担忧的询声从他身后飘来,便若沁凉入骨的泉水,奇迹般地缓解了月琢强自忍受的血脉暴涨之感。他略略挺直身形,没有回首,却倏地握住她那欲待伸出的纤手,泛白的唇上荡起一抹笑意:
“也不是不能喝……我故意的。”
“……什么?”
“借你灵力一用!”
临岚尚未对他的举动作出反应,便觉自己也身不由己般,被那股强横的金灵血气所牵引,猛然向前一倾,近乎踉跄地跌到了他的身畔。
窗前空间狭小,本就只开了半面,这下却有一对男女紧挨在一起,两手交叠,灵光融会,形成一股互斥互生的奇异力量,破窗向外投去。
金木相撞,本应有一方受制而无从发挥其能,不料他们二人不仅相安无事、各自生辉,还交织出更为绮丽的双色灿华,青紫环生,银电滋长,落木纷繁,瞬间在这一扇小巧轩窗之内,上演过一幕幕春花秋月、物换星移,无比盛大又无比惨烈。
此刻,满身金光血焰的男子正以一个几近环抱的姿势与临岚贴身站立。他一身混乱气息未平,但就在他们十指相扣、灵力共鸣之际,那颗几欲暴裂的混沌之心,也像是被女子玉体上散发的舒缓香气所感染,而稍稍平复。
“啊呀呀!”
雷光叶影间,似有个青稚的声音,气急败坏地望空喊道:“你们两个!不要毁我仙身啊——老子好不容易才修成的!!”
乍闻这声滑稽的叫唤,两人皆是惊诧,很快又尽了然。
只见日光辉映下,那窗外绯树之影不断经受过压抑、颤栗、膨胀、紧缩等一系列剧变后,终于不再无动于衷了,月琢才稍微示意临岚,一同切断了向它源源传输的金木双灵。
当真未过多时,那株樱树投映在薄透窗纱上的影子,便如被飓风鼓动般,狠狠晃动了两下,就有一个半身虚无的少年幻象被凌空抖落下来,几步一跃,灵活地跳到他们身前。
看少年样貌,约莫十四五岁,个头比临岚还矮些,穿着深青浅褐间染的麻布小衫,长了一副清毅明秀的面孔,看着很是精灵,倒不像他们起初以为的那样,因灵力亏虚而孱弱不堪。
“喂,你这女人!”足不点地的少年叉腰怒对临岚,傲然吼道,“枉我还敬你为方圆百树之长、认你作我们这群小花小草的‘姐姐’,你却助这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野男人欺负我?!”
“我……”
临岚不及辩驳,又被他截走了话头——
“古人说得没错,‘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哼!”
显然,是她无意帮了月琢之事让少年痛心疾首。
“小小狂徒,你再说一遍?”被称作“野男人”的月琢哑然失笑,以手抚额,面色苍白而无奈,“我们若不施以手段相逼,你会情愿出现在这里?”
“当然不会!你这人真是诡诈,明知我害怕强大的金灵,就蓄意催动自己的血气来使灵力暴走!还借她之手残害于我!!简直阴险狡猾刁钻毒辣!!”
少年快人快语,劈头盖脸地针对月琢道,倒让临岚听得瞠目结舌。
“呃……这位小公子,月琢也没把你怎样吧?至于说得这么不堪吗……”
“他要是动起真格来,你还能再见到我?你不晓得,他刚才只用了一成功力而已!而且,他还趁机对我下了一道法术禁制!!”少年气冲冲地朝她翻了个大白眼,就一把别过头去,作势不再搭理。
言下之意……若月琢全力催发,他这株仅有一百多年修为的树妖,便要魂灭当场、死得连木屑花丝儿都找不见?更何况,他的法力还处在被禁断之期……
临岚略感后怕地望了一眼月琢,对少年惭愧道:“抱歉……”
“并非如你所想。”听完少年无理取闹的贬低与怒骂,月琢并未生气,反而缓和了语色,自辩道,“我在僭灵城中,不得显露太多的灵力,只好借临岚之手激发。这么一来,却是消减了对你的伤害……况且,法术禁制不会立时生效,不影响你正常行动。”
少年一听这话,又像被刺激到了一般,兀自跳脚:“怎么,我若上蹿下跳的话,你还要把我抓起来吊打啊!”
月琢闻之,再次抚额,不想多言。
“好了好了……别吵。”眼看场面又要陷入尴尬境地之时,临岚赶紧出面收拾了这一残局,“你是这株樱树修成的妖灵,那可否告诉我们,你叫什么名字?你与洛永离之间,又有什么联系?”
“唉……就知道没啥好事。”
少年叹了一声,眸光越过客窗,慢慢向外挪去。
“我叫碧寒,原身如你们所见,就是庭中这株‘寒绯樱’。洛永离曾用自身灵力为我护住根基,助我修行,我便答应他驻守城东,用满身妖力维系起这幻灵法阵……”
一树芳菲,嫣然若雪。碧寒盯住自己原身的眼神深邃而惆怅,不似欺骗。
听着他娓娓道来的解惑之语,临岚逐渐确信,自己初见他时那一刹的错愕判断,原来不是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