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日：苍山暮霭（四）（2/2）

僭灵城外草木葱茏，却不易藏身，而他最后的灵力也已当作燃料烧尽，后续火力没有可烧的底物，便直接吞噬了他的精魄元神，令他顷刻间伤及脏腑。

莫说继续逃亡，就算让他再往外迈出一步，都已无比艰难！

“流落人间以来……这是第几次失策了？”

月琢回首，朝着隐匿于苍茫雾霭的僭灵城喃喃自嘲了一句，便就地蹲下，双手交叠于胸前，默然召出那根绮丽的法杖。

法杖凌空飞速旋转，散落无数幻砂般的灵力紫晶，在他头顶飘飘坠坠，如叶落雪舞，又若一场无缘降下的流星雨。

紫晶纷落之际，灵力精华便融入了他蜷曲如睡的身躯，立时化出一团奇异的白金光影，恰似月中霜里浮起的一层轻烟，虽则透明，却能将他短时之内无法移动的身子浑然覆盖。

待那数十个玄林卫急急赶来，焦虑无措地在这一带山林间来回查探时，他已像在翠树暖云间蒸发的露气，让他们遍寻不得。

再说临岚。

自从离开洛府后，她这一整天的心情都不得畅快。不仅在意之事没有得到明确的解法，而且接连碰上了更加离奇的事，真是一波三折。

在此当口，又见洛府玄林卫竟如此气势汹汹地追赶一位无辜法师，行动间颇有将其击杀之意，她便一下想通了之前在洛府大厅时洛永离的一系列反常举动！

那人是谁……为何洛城主决意杀他？

此念一出，临岚不由感到心寒，脚步不能自控地向城外飞奔而去。

那人性命着实堪忧，而她心间的疑团，也需要一个答案。

毕竟，这还关乎她师父的命运……

“快！分头去找，城主说过，务必不留活口！！”

巫凰山谷里古木成荫，由内而外漫溢着浓郁的青墨之色，连向一望无际的雪峰，仿如一张玉白宣纸上滴落了一朵娈婉墨花，花开宛转，蔓延数十里。

那些玄林卫追到了城外山林，自然也要稍作变通。

据城主相告，此人法力平庸，修为却深不可测，好似明珠蒙尘、藏龙伏虎。即便曾经光华璀璨、威风凛凛，到了今时今地，却无处一展风采。

故此，玄林卫第九分队的首领才敢放出话来，让大家分头行动，一旦有人遇上，无须向同伴求援，亦可独自杀之。

然而，他们谁也没料到，月琢纵无神力护持，也能借助乌星杖中蕴蓄的星碎灵力，结合鸟类最擅长利用的风息，将自己完好地隐藏起来。而他此后几个时辰的自我疗愈期间，都不会再显出真形。

一段时间过后。

“怎么会呢……难不成真见鬼了？”

辗转搜寻无果，九队首领便在溪边一处灌木丛间停下。

一绺不起眼的青褐布条挂在身旁带刺的弯枝上——他知道是那瞎子巫师遗落的，内心也无过多的欢喜，只慢吞吞地伸出两指，将它夹了出来。

“……城主的五灵法阵滴水不漏，这也能被他逃掉？”

九队首领愤愤丢下那布条，心存怀疑，却不敢置信。

可这附近的山石草木，都已被他前前后后翻了个遍。除了这块并无价值的破布条，确无半点与那人相关的线索。

“莫非，他不是凡俗之人？”

“得先回去禀告城主！”

他一声令下，重又召集起同伴，互相问询后，皆是一无所获，便决然回城去向洛永离复命。

此际天光黯淡，白日低垂，树林里云深雾暗，俨然已近黄昏。

“去芷梦等我……你现在不宜见她。”

陆无鉴记得自己被推入虚空前，洛永离对他如是说道。

待到眼前幻彩缤纷的光团经历了如白云苍狗般的瞬息万变，又变成点线面分明的真切景物，陆无鉴这才恍然，他是被好友利用“芷梦”特有的法术效应给传送过来的。

这里虽无真实栽种的花草树木，却不若兰室孤寂清寒，倒像人间明媚暖煦的春天，弥漫着田田生机。

早就听说，闻弦居地下一层是一个相对于阴面“兰室”而建的所在。想必此处，即是他从未涉足过的阳面“芷梦”了吧？

芷梦整体属阳，内里却有黑白对立的两面，其分布之貌，大致就像人们常见的阴阳鱼太极图。

略有不同的是，它的黑白两面之间仍有一带隔阂，似一条无形巨臂潜入深海，挽住并分开了两边狂澜，固若金汤，不可或缺。所以又如象棋棋盘上的楚河汉界，为来访者留出了一条中立之路，以免心志薄弱者遭受两侧灵力的干扰。

陆无鉴此番被传送来，不偏不倚，正巧落在这条沉静肃穆的通道上。

永离那么紧张，应是云姑娘来了吧？不……她如今的名字，该叫作“临岚”才对。

孤身来到这个世界，失却爱人，百年畸零。他可以和别人都没有什么交情，也一定不想与云姑娘为敌。

但愿永离能将她说服……

百无聊赖间，陆无鉴索性盘膝而坐，从怀中摸出一本意外拾得的手记，细细翻看。

这是三年前临岚离开南疆后所写，里面……或许会有关于洛夫人的蛛丝马迹。

但他尚且不知，洛永离苦心等候的机缘，早已因为另一人的意外搅局而永不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