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日:苍山暮霭(四)(1/2)
第一日:苍山暮霭(四)
公冶月琢,来自上古神兽部族之一的鹄族,至今已活了千岁有余,也的确曾是一名巫师。
他的真身,恰是此前惊扰了僭灵城上方云气的那只紫翎巨凤——每一根尾羽上镶嵌的光润玉环,则代表他每百年的功力荟萃凝成。
不同于族长、长老等职位,巫师是凤凰诸族之中尤为少见的。鹄族尚以天地灵气修身,因此常会为了寻找一处更宜修行之所而甘心历险、长途跋涉。这迁徙之途往往便要花费数十年,甚至数百年。其间若有族人折损,亦在所难免。
而在此途中,他们该往何处行止,至纯灵力又会在三界何方汇集,都需要一个天分与实力相当之人来占卜预测,并为途中不幸死去的族人之魂安抚祷告——月琢出身具有沟通冥灵之力的紫凤一脉,便自觉担起了这个责任。
月琢此次南下,入僭灵古城,原本只为寻到那位因故离乡的吴州小神医,请她回去看看湲儿的双腿是否还有治愈之望,谁知却还颇费一番周折。
待现出原形疾速飞越了四五千里的路程后,他那双常年护于绢布下不得视物的眼睛,也已酸痛难忍,再难维持视力。等到真正入城,他又不得不用那块青黛丝绢将暂时失明的双目再度蒙起,变回人们眼中的“瞎子”。
当然,这倏忽即逝的光亮与色彩,对于早就习惯黑暗的人来说,就好比昼短夜长,并无太大的影响。他照样可以凭借禽鸟一族天生拥有的良好知觉,以及敏于常人的听力去辨别自己身周的事物,从而与常人一样生活。
早在晴初客栈,他已问出“猎奇女医”的下落,自然不会多等,转头便往洛府去了。
说来也怪,这座百年古城中的居民,半数以上皆为外乡人,即使是年纪最大的原住民,也对中原来的客人甚是欢迎,全无排异的现象。所以,当他说出要找之人的特征时,有好几个人自称对她印象深刻,并为他详细指点了临岚的去向……
月琢到了洛府门外,左右也是干等,便想了个装神弄鬼的法子来引起府内人的注意。
一来,是想让那位小神医有所惊觉,尽早看穿这洛府气氛怪谲,不宜多留;二来,则是向城主传达他个人之意了。
这一路寻访走来,城里流传的异闻因何产生,僭灵城究竟为何存在,岂能逃过他这只千年神兽的洞察?月琢虽不喜多管闲事,也不愿难得“重操旧业”就一举败坏了他鹄族巫师的名声——当时的情形,确实没有比觍着脸去“招摇撞骗”更为简捷有效的办法了。
于是,在这百年安逸无甚波澜的僭灵城,在这不算特殊也并不平常的一天,若有人偶然从城主府前经过,便会惊奇地看到一个面相气度俊雅不凡的男子,身着破落青褐褂,手执五尺玄灵杖,竟在洛府大门前颠倒乱步,浑似一个醉酒的无常鬼……
不仅如此,更有听不清是念咒还是喊话的咕叨混语,从他沉闷不清的喉中酝酿而出,喋喋反复,不辞不休,大致意思是:
“死生终须有,幻者莫强求。古城虽犹在,勉力事难为!”
别说身为城主的洛永离,哪怕换作久居于此的平民百姓,听到这种话也不会高兴到哪儿去。更不用说,这座城中的一花一木、一屋一舍,本就是他的心血……他怎能容忍别人随便诋毁?!
一念及此,洛永离怒气上涌,一双修长白皙的手攥得骨节高突,脸色也一下变得极其难看。
他不假思索地命令下属道:“各部玄林卫听令——立刻将他赶出僭灵城!绝不容许他再在我的地界上出现!”语声高亢,近乎怒吼。
一旁静坐的临岚见他霍然转变了态度,也被吓了一跳,暗暗惊异。
他……是不是有点喜怒无常啊?
思忖间,玄衣人领命而退,来去如风,毫不拖泥带水。
洛永离虽还坐定,却已心乱如麻,默然细想仍觉不妥,又唤来一个玄林卫,低低耳语了几句,才放他前去执行新的命令。
等他交待完所有事务,便见那通人情、懂事理的女子已然起身,面露理解之色,只待向他婉言道一声“告辞”。
“抱歉,云姑娘……今天是我招待不周。改日……你若有暇,还望赏脸到闻弦居小啜几杯,在下定当与你细谈!”
惊怒之余,洛永离也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失态,遂不忘恢复和颜,将那该有的客套话说完,也好为自己挽回个脸面。
事已至此,临岚心想,续命一事至少已有着落,就客随主便,颔首答应了他。
离了洛府走上主街,原先看热闹的人皆已散去,临近晌午的街上正是不拥不堵,豁然开朗。
阳光慵懒地照在临岚身前的石子路面,也将她那双素兰绣履烘得暖融发烫,如踏火云。
裙袂翩动处,她的皓腕玉踝便似湖光山色,隐隐流露。但她举止大方,容色坦然,倒不像传统印象里温婉矜持的江南美人,而更贴合南疆灵谷中恣意生长的仙树。
是啊——她就是裹在俗世布衣里的仙树,是自然工匠一气呵成的神妙作品,凝聚了人世间最热烈之美与最刻骨的柔情,巧夺天工,而又浑然天成。
僭灵城中时有形貌各异的外乡客兜转停留,但如临岚这般出尘的女子,却还是少见,甚至堪称惊艳绝俗。
她从古韵悠长的城中街巷里走过时,便引得不少人驻足欣赏,友好招呼。
然而,就在她辗转返回客栈的路上,街头巷尾惊现的一幕,竟将这份美好生生破坏……
一群身穿墨纹玄衫的人持刀匆匆而过,雷厉风行地跟踪于一人之后。那人手无寸铁,显然对僭灵城内的布局不甚熟稔,只顾在四通八达的街巷间奔走,看似没有那么慌乱无措,其实已是穷途末路。
须臾后,眼看那人就要被他们追赶入一处三面围墙的死巷子里,却见晴空之下倏然有一束绚烈紫光明艳地绽开,状如一朵盛放的巨大紫莲,瞬间便令午后疏淡的日光哑然失色。
那人不见了踪影。或者说,自他孤身闯入巷口的一刹那,众人只觉视野里有一场覆天灭地的昏黑席卷而过,那条死巷中,便再无人迹可寻……
“晦气!”
自打出了那诡谲之城,月琢第一反应便是回头痛斥。且不说他好意提醒人家而不被领情,就连他的最初目的,也未达到。
这下落荒而走,没见着神医姑娘倒也罢了,自己却还惹了不小的麻烦——看那些黑衣人对他穷追不舍的架势,未必就只想把他赶出僭灵城去。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亦为可疑,与他入城前的猜想不谋而合——那层如轻纱般笼于城外的虚白雾气,何以不影响城内之人的视觉?
据他推测,这面若有若无的雾气之墙,实乃围护僭灵城的结界之一,以其虚无缥缈的表象,掩藏了实际用途,让人联想不到它才是阻碍来人跨出僭灵城地界的一道首要屏障。
简言之,任何人都可轻易进入此城,但若要从此出去,没有特殊媒介的话,就必须具有高于这层结界的灵力,方能冒险一试。
假扮江湖巫师入城的月琢,事先已封住自己的浩瀚灵脉,所剩力量与凡人无差,一个时辰后才能自行复原。情急之下,他遂以日光为引,将体内少许灵气聚集点燃,让自己幻出一瞬的原形而冲破结界,逃离了僭灵城。
但他也并未因此完全脱险。
玄林卫既奉了城主之命,必会将他追杀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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